第九章 重逢
唐知高中租读几年，搬东西是个麻烦活，三年累积起来的各种杂物都扔到了附近的垃圾桶，仅仅少数东西保存了下来，而辗转几次被带到现今住址的东西更是少得可怜。果不其然，母女俩这两天掘地三尺也只找到了几本写得满满当当的错题本和依旧有光泽的校徽。 “校服我记得当初你说以后再也不会穿了，就和其他东西一起丢出去了。”周女士又拍了拍错题本上的灰，“想不到你最舍不得的居然是数学错题本，也是，满满当当写了几本呢！” 唐知随手翻开一本，粘贴的题目都是从试卷上裁剪下来的，如今已经泛黄翘边了，底下黑红蓝色的批改笔迹也模糊了边。只是时过境迁，久违的模样和熟悉的触感只给大脑迟钝陌生的印象。 错题本能有什么值得回忆的？都是些学习的痛苦时光罢了。她这么想着，却还是把它们和校徽都装进了包里。 她到舒小菌家已经是晚上了，听到后者说父母去国庆游时，从没经历过这种家庭活动的她忍不住感叹：“你怎么不先跟着去玩几天再回？后天才办校庆呢。” “以后有很多次国庆啊，但错过这次，可就没机会看校庆了。”舒小菌拿着些饮料零食摆在了桌上，“我听说好多人都打算趁这次回学校看看，虽然在学校过得憋屈，但毕竟是母校啊，人能有几个母校！” 末了，她补充道：“你比较特殊，不算常人。” 读过两个小学两个初中的唐知不出声地笑笑，顺手拿了瓶养乐多喝。 除去前两次仓促地照面，俩人许久未聚，吃吃喝喝，聊到半夜三点才睡下，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再一晃悠，便是校庆的日子了。 她们就读的县一中师资力量不算雄厚，升学率完全靠严格的管束以及一位位老师的呕心沥血。六点半到校晨读跑cao，晚上九点四十放学，住校的更是十点才能下晚自习回寝室。从高一起就每周至少三次测验，学生和老师都是十分疲惫辛苦的。每年就只有文化节和校运会算娱乐活动，而且高三年级不准许参加。 高中三年对每个高中生来说都是又煎熬又乐趣，哪怕学校管束再严格，总有人突破条条框框，在大牢笼里探头寻乐。唐知算是一个典型，不管在哪个学校都翘课无数，被抓就认错写检讨，然后下次继续。对此，周女士没少教训她，于是高中有所收敛但不多。 这次百年校庆赶上了国庆的尾声，校国同庆，是难得的机会。不仅在校师生参加，也有很多毕业学子回校。 “我表弟在里头读高二，可牛了，理科重点班的。”舒小菌掏出压箱底的校服外套给唐知，“他说学校搞半天，午自习过后就是自由时间了，晚上cao场表演。具体我就不清楚了——这孩子晚上就敢偷偷玩几分钟手机，太老实了。” “我简直不敢想象午休时教学楼有多热闹。”唐知接过外套穿好，别好校徽，再背了个书包，看上去还真像个高中生。 此时已是中午，太阳时隐时现，在云层里穿梭，不时便退身云后，让出了一片多云的天空。前几天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风一吹过倒是泛着丝丝凉意，是个清爽舒适的日子。 学校大门拉上了显目的横幅，上面写着“庆祝我校百年和祖国诞辰”，她们穿着校服，保安见怪不怪，没多问就放行了。 学校地偏势高，进门处是一个大斜坡，坡旁的栏杆插满了五颜六色的旗帜，路边还有几个大告示牌，上面贴满了校庆日的活动相关。待她们走过斜坡，便是个巨石牌匾，镌刻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几个大字，而后是一个圆形的花坛，围绕出了一圈环形的路，一条分支通向教学楼，一条通向cao场，剩下的一条通向学校后花园。 每条路上都搭了好几个折叠棚，用老旧课桌拼成一个大桌子，零星的散着几个椅子，也不知是做什么的。她们驻足观望了会，发现不断有学生搬桌椅下来，也有不少闲人三三两两的。这其中有学生，也有些年迈的人，估计是回来看望母校的吧。 她们走上了去往后花园的路，两年时间，花草树木依旧，毫无变化。还没踏进花园大门，里头就传来些嘈杂的声音，走近一看，是亭子里有一群人在玩卡牌游戏。 亭子不大，但挤挤可以坐下挺多人，她们原先想就亭歇会，但看这帮人热火朝天的，还是拐去别处，正想走就听到了后面的呼唤。 “你们也是来看校庆的？还没开始，要不要一起打牌？” 舒小菌立刻和人打成一片，带领着唐知坐下，三言两语间，就知道了这些人也是组团来的，有两个人迟迟没到，开不了大局牌。 “大家都是新手，随便玩别拘谨，和平第一！”为首的先强调了两句就开始讲规则，大家都很认真听，但免不了就是有人不擅长游戏，比如舒小菌。她听了两句就开始放空，胳膊肘撞了下唐知，毫不避讳地说：“我当你队友。” 为首的一听，清了清嗓子：“好的你们俩已经抱团的，待会儿大家伙都知道该怎么办吧。” “没事，她游戏高手，你们看她发挥。”舒小菌毫不在意，信口胡说。 唐知虽然爱玩游戏，但从来只玩单机游戏，这种多人游戏她是有心无力。 游戏开局，不知是大家信了舒小菌说的还是怎么，唐总是受到了集火，加上她实在不爱和人交流合作，几轮下来体感极差。就连不玩游戏的舒小菌也感觉到了莫名其妙，一局游戏总是最先出局，死亡玩家不让发言就干瞪眼吗？ 等走远了看不到那帮人的身影，舒小菌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骂了出来：“一群神经。”唐知笑了笑，没出声。舒小菌是那种退一步越想越气的人，哼了一声补充道：“这世界上鸟人是真多，他们那群奇葩能凑一堆倒也厉害。” 唐知听这熟悉的话觉得好笑：“老石看到我们第四节课吃饭时说的？” “对！老石真的是个好班主任，我平时虽然对不起他，但我高考地理及格了，也算没白费他的教导。”说到班主任，舒小菌突然就来劲了，趁着午休还有没结束，立马朝着教学楼狂奔。穿越花园时，亭子那边的吵闹声更大了，似乎是迟到的人来齐了。 路上已经有拿班牌的同学朝着cao场跑去了，也有不少老师在向cao场走去。确定路上没看见以前班主任的身影，她俩松了口气。 唐知跑累了，说：“慢点吧，老石这种活动每次都是很晚来的。” “不行，快打铃了，再不快点就——”舒小菌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激昂的铃声打断了。 响彻云霄的午睡铃声足以穿透整个校园，随着铃声响起，教学楼也掀起了波涛，汹涌的脚步声震人心，让她俩愣住了。 唐知大声对着舒小菌的耳朵喊：“学校又把午睡铃声提前了几分钟！” “天杀的学校！”她俩趁着人海还未压下来，赶紧绕到了教学楼后面，看着一个个同学拿着凳子和书本笔记什么的往cao场赶，心里无限感慨。 路上的人三两结对在一起走，挤挤攘攘，也有个别同学一个人费力地拿着凳子，孤单的走。 铃声被人流声覆盖，她们这块安静不少，舒小菌看看人群再看看唐知，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知道吗，那次你一个人搬凳子去cao场，我在你后面跟了好久，以为她会跟上来，可后面你一个人坐下了，她一直没来。” 唐知抬头望天，天阴阴的，没有太阳却还是燥热。她回答得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我和她不合适，很多矛盾，分了也好。” 舒小菌斟酌着又问：“那你还喜欢sm吗？” “喜欢，玩一辈子。”唐知笑笑。 没料到唐知的态度如此坦然，舒小菌不由得有点担心，嘱咐她别随便对人说这种私下玩的游戏等等。 唐知本就不是什么规矩的人，大学自由了更是没有人管束，舒小菌的担心并无道理。在得知她和林柔的事后，舒小菌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不敢相信唐知如此胆大包天，但想想此人上学时的叛逆行径倒也觉得一切可能。 此时大家都在cao场落座，教学楼已经没几个人了，她们畅通无阻，朝着以前班主任的办公室走去。果不其然，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她们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窗户边，正朝着cao场眺望。 舒小菌破门而入，大喊：“老石！” 中年班主任被吓得一激灵，手中保温杯差点扔了出去，回头看见来人，顿感两眼一黑，揉了揉太阳xue，转身坐下，连个正脸都不给。 “老师好。”唐知紧随其后乖巧地问好。 中年男人觉得头更疼了，喝了口水平复心情。 老石姓石，熟络之后，同学们的“老师”喊着喊着就变了调，亲切地喊他“老石”。 见老石没有说话的意思，舒小菌主动挑起话端：“我高考地理考了61分，这都快两年了，你答应我的菌汤火锅呢?” 舒小菌有一对喜欢吃菌子的父母，其人完美继承了父母口味，也爱吃菌子。 老石回想起两年前的高考，舒小菌考完后特别开心，说着自己解放了再也不用上这破高中了，回家就把书都给撕了。他想着她惨不忍睹的成绩，没忍住凑过去说：“你先别撕，看成绩出来后决定要不要复读。” 舒小菌大怒，她认为自己高三已经很努力了，高考也发挥的可以，说什么自己高考分数肯定比模拟考高几十分，每门都能超出及格线不少。 老石不信，说：“你地理及能格我请你吃菌汤火锅。” 现在想来，老石仍觉得头疼，但看着舒小菌还是那样朝气蓬勃，心里也挺开心的。 “我给你们一人一个教师餐票，晚上跟我来食堂吃好的。”老石说着就真的拿了两张餐票，让她们坐下，问起了她们的现状。问着问着他就回忆起来当时，即使过了两年，还是夸赞了唐知当年的进步，并嘱咐道：“你去大学了也要像高二高三那样努力，一开始的落后并不可怕......” 眼看老石的话匣子就要打开，唐知立马打住：“谢谢老师，我会的。” 一番寒暄后，她们跟着老石去了他带的班，由于没有凳子，只得在cao场草坪上坐着。好在此时，校领导的讲话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大家都不端坐，三两开始聊天讲话，不少人在队列最后面浑水摸鱼。 坐下容易离开难，两人悄悄拿出手机开始排遣无聊，还真有点高中偷玩手机的刺激感。上了大学，课堂上肆无忌惮的，这下久违地当了回高中生。 “我们班上还有其他人今天也来了，餐票还给老石，晚上出去聚餐吧。吃完一起打车去车站，人多a钱爽。”舒小菌飞快地回消息。 “我不想还，留个纪念。”唐知开了把游戏。 “那我也不还了。” 前排同学发现来了两个生面孔，忍不住回头观望，问：“你们哪个班的啊？居然敢开会掏手机。” 舒小菌闭眼乱说：“高五十七班。” 唐知头也不抬地解释：“老石的毕业生，来凑热闹。” 大抵是刚刚亭子里的游戏并不愉快，她俩这会不想理人，前排同学自讨没趣就把头扭回去了。 突然，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所有的老师都出现在了看台上，随着音乐响起，校长拿着话筒，大声喊道：“热烈庆祝我校一百年生日和祖国的诞辰！祝所有老师和学生在这天玩的开心！” 此起彼伏的礼炮声和欢呼声响彻cao场，同学们都四散开来，欢呼着冲出cao场，享受难得的放松时刻。 cao场后面迅速围起来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圈，周围都摆放着不知道哪掏出来的饮料饮食，有说有笑的。她们慢悠悠的出cao场，才发现不知何时，路上多了特别多的棚子，像大学社团招新那样，都写着横幅。 “‘热水供应’、‘物品保管兼失物招领’、‘零食发放’......‘学霸辅导’？这是什么东西？”舒小菌感到无语且震撼，心说不愧是自己的母校。 唐知看向孤零零的学霸辅导处，坐台的同学生无可恋地抠着手，她忍不住上前问：“这是干什么的地方？” “不会的知识点和题目可以在这里投稿，我们会帮忙解答。你可以自己来拿，也可以写下班级姓名由我们送到班上，无人认领的就贴到排行榜那里。”这位同学叹了口气，补充道，“也可以分享你的学习笔记和学习经验，我们会送给需要的同学。” 这位坐台的同学大抵是真学霸，解释完后反手掏出一本练习题，带上耳塞就埋头做题，沉浸在了题海，仿佛热闹的校园与他无关。 她们沿着逛，前面这几个正经摆点处没几个人，后面的可谓人山人海。她们挤不进去，只能看见横幅的字。 “‘数字华容道’、‘棋游社’、‘陶艺展示’，种类还挺丰富。”唐知一路念着，“想不到我们学校居然真搞这种活动。” 三年体验卡到期了，也能蹭进来体验一番，真是难得。 她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此时天气已经阴恻恻的了，还刮起了大风。正欲去别处看看，舒小菌突然驻足，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姨让我给我表弟送东西，差点忘了。你先逛！”她说着就朝教学楼跑去。 舒小菌此人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说走就走立刻行动，执行力满分。 学霸辅导处一直没人光顾，那个题海遨游的学霸也终于抬起了头，脸色不太好，不知是不是大脑快溺亡了。兴许是看她眼熟，唐知刚准备走就被叫住了。 “同学！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学霸一脸隐忍。 “怎么了？” “我肚子有点疼，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这里？”学霸脸色更差了。 唐知没多想就答应了，反正这是个无人光顾的地，还能坐着歇息，不用在路上吹风。她坐下翻看着，心想着居然真有人投稿，但学霸显然沉迷刷题，还没帮忙解答。她于是拿过笔和纸，顺手解了几道数学题，在知识点旁边做了简单批注。但她的高中知识其实所剩无几了，骤然碰到个强劲的题目无从下手，又觉眼熟，索性把书包里的几本错题本拿出来翻看。 她的数学错题本是做的最用心的，每一次考试的分数和错题都会被记录下来，从头翻到尾，会发现分数越来越高，记录的题目也越来越少。这几个本子她已经翻了无数次，本子侧边都泛黄老旧了，于是很顺利找到了相似的题型。被大学微积分和线性代数折磨的她准备在小小高中数学上大显身手，但还没开始，就刮来一阵大风，把桌面上的纸吹得四散开来，也掀飞了她的本子。 周围有人帮忙捡东西，她一边谢谢一边把东西整理好，但放在桌上没一会，就又一阵风把纸页给吹飞了。唐知艰难地捡回，拿自己的错题本压着，心想这题是解不成了。只是风比她想象中厉害，支撑好的折叠棚都被吹得摇晃，突然一阵劲风吹来，细弱的支撑杆根本撑不住，整个棚子也旁边歪斜。 唐知眼疾手快就去扶，一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哐当一声”，木桌子就被她撞倒在地，连同她放在桌上的书包一起飞了出去。耳畔是纸页翻飞的声音，她不敢怠慢，一手扶杆，一手拿过书包盖在了错题本和纸页上，确保东西不被吹飞。 她叹了口气，往前一看，发现大家伙都忙着扶棚子，心里了好受许多。 她拿手紧紧握稳了支撑杆的中部，弯下腰来，另一只手艰难地够着桌子边缘。察觉到风势变小，她送开了握紧的手，半蹲着把桌子扶起来，就在她快起身时，风骤然变大，她猛然回头，眼看着棚子要倒，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扶稳了摇晃的杆子。 看着这只纤细有力量感的手和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唐知一瞬间有些呼吸不稳，她扶起了桌子，转过身来想道谢，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双眼，不稳的呼吸骤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