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祸（7）你没事就好。

    一

    秦关拨通了卢世瑜的电话。

    “喂，老师。”秦关与他对视着，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定权他醒了。您要过来看一看吗？……我问过他了，他说，想让您来……好，您到三楼给我发个消息，我出来接您。”

    电话挂断了。萧定权转回平躺位，左手还被吊着，想了片刻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为什么要见一个这么重要的人，又觉得其实没什么所谓。

    “你把灯关了吧。”萧定权说，示意了一下床头的台灯，“开那个。”

    “好。”

    室内暗下来。没人再说话，萧定权闭目养神，忍受着身上四处连绵的疼痛和大脑里不甚清晰的压抑感，觉得时间真是难熬。

    如果卢世瑜在的话，会好受一点吧。他如此想着。否则刚才也不会叫他来。像一种直觉，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就说出口了。

    嘶……左臂好痛。

    二

    秦关的微信提示音很快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再抬起头来看向萧定权：“他到了。那我就先走了，你有事再叫我。”

    萧定权点了点头。

    秦关站了起来。他开门走出去，萧定权听着他叫卢世瑜“老师”，脚步声渐渐走远，然后又是两个人的脚步走近的声音，最后是秦关在门口跟卢世瑜告别，说自己先回去了，老师有事随时联系他。卢世瑜说“辛苦你了”，年轻人的脚步再一次往走廊那边去，直到听不见了。

    卢世瑜停在门口。

    萧定权闭上了眼睛。右手下意识地抓着床单，他自己都没发现。

    安静片刻，他听见了敲门声。

    “定权。”卢世瑜说。“我能进来吗。”

    “……”

    他把床单攥紧了。

    “进来吧。”

    三

    这对卢世瑜来说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他见到小孩的时候，后者被担架推着，身上四处是血，不省人事。他只看了一眼萧定权就被推进了抢救室，护士长让他准备好签病危通知书，他站在抢救室门外，大脑已经僵硬得完全不转了。他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几分钟，主治医师从抢救室出来，声音淡定地告诉他别担心，没有生命危险。头部受到撞击所以晕过去了，左臂有严重的脱位，身体有多处撞伤和划伤，但都不致命。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嘶哑地向她道谢，医生还提醒他坐下喝口水，别晕了。

    ——大概是看他脸色苍白，觉得这个人怕是晕血。

    卢世瑜当然没有那么脆弱。

    萧定权很快被转到了普通病房，卢世瑜过去看他。看他头上包着纱布，戴着呼吸面罩，昏迷不醒的样子，就算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卢世瑜还是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干脆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他，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公安人员让他处理车祸备案的问题，他才叫来了秦关。登记完信息，他又回来病房里，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他两手都是冰凉的，自己却没有意识到。直到医生用强硬的态度说病人很快就醒了，家属如果心理素质不佳，最好先回避一下，免得情绪起伏过度，引起身体不良反应。秦关也说老师先去休息吧，他这才离开了。

    其实不是怕自己晕过去，而是怕……怕萧定权要是醒过来，可能不想看见他。

    他并没有回去休息。他去调取了车祸信息，填报了保险申报单，跟肇事者家属取得了联系。肇事方全责，这是绝对推脱不掉的，对面也表示愿意赔偿。可是萧定权车内的行车记录仪是完好的，他在警方的陪同下，清晰地看见监控画面上——

    萧定权在开车的同时接了一个电话。

    如果他不打那个电话，如果他不分心，哪怕旁边的车突然加速，他也完全可以避开。

    对方全责，但他本来可以躲的。

    拳头捏得太紧，把卢世瑜的手心都捏痛了。

    四

    所有这些事，萧定权并不知情。他知道的只有卢世瑜站在门口还温声问了一句“我能进来吗”，进门之后轻轻地把门扣上了，坐在床边。

    卢世瑜没说话，他也就不说话，他不敢看老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看，并不愿意向这种恐惧屈服，所以慢慢地抬眼看向他。卢世瑜的表情很平静，一种克制着、压抑着的平静，萧定权却没发现。脑震荡带走了一部分观察能力，疼痛则带走了更多注意力，他只看见卢世瑜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宽慰的、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的笑容，卢世瑜牵起他的右手，紧紧地握在手里。

    “你没事就好。”

    卢世瑜说。萧定权竟然从那个声音里听出一些哭腔。

    “没事就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