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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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夜场至天明的燕辉。 他开着车,回到那座称之为家的宏园。 林姨在他闹事般的拍门声中出来。 林姨从睡梦中被拽醒,将人迎进厅里,披着一件外套去给燕辉准备醒酒茶。 燕辉长腿大敞地仰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直到林姨一边递上热茶,附在耳边小声嘱咐几句后,又道,“你奶奶年纪大了越来越不记事,总唠叨怎么不见你带小太太去探望她。” 燕辉睁眼,一脸烦躁地起身扯下领带,他抄起茶几前的手机就上楼。 林姨在身后急急道:“你今天别上楼招惹她,我给你在二楼另置了个客房。她这几天受了寒正发着烧呢。” 燕辉却不予理会,他照旧按三楼的电梯,到主卧室时一如既往毫不客气地将门踹开。 随着巨大的撞门声响,却没有往日咋咋呼呼的叫骂和乱七八糟的东西砸过来。 燕辉迈着微微不稳的步伐,走进主卧室。 小太太蜷缩在偌大洁白的床下,病体浑噩。小小的一个,像一片雪花,点缀了星点的嫣红。 她活蹦乱跳时燕辉都没提起兴趣睡她,更不提现在。 小太太是被卧室播放的视频声吵醒的,迷迷糊糊睁眼,等看清眼前投影的画面,一口郁气憋在胸口,头重脚轻地又跌回被子里。 偌大的屏幕播放着自己的男友和其他女人接吻的视频。 还有那句,我怎么喜欢她?也就有点钱,我只喜欢你。 像卡了磁带,不停地重复着,我怎么喜欢她…… 小太太找不到遥控器,呼吸声竭力压着口干舌燥,可咳嗽一阵比一阵密集沉重,像夏日的雨声,砸得浑身火烧又似水淋。 最后只能单薄地蜷着身子在床头喘气。 始作俑者是谁,小太太想都不用想。 你以为燕辉是好心吗?不是的,他顶多落井下石,趁她病重再来嘲笑她。 她强撑着爬起来。 因为男友背叛的悲愤,和敌人的羞辱。 小太太飞快跑到楼下,刚好看见跑车调头,夜雾中流星一样疾速,在庭院划过火星噼啪的圆弧。 燕辉也看见她了,小太太站在庭灯里,发丝蓬散,宽松的真丝睡裙被风吹得袅袅婷婷,两颊酡红,乌漆的双眸可真亮,像泓清澈的泉水。 燕辉单手懒懒支颐在窗前,握着方向盘特意停了下。睨过来时凌厉张扬的眉眼弯弯带笑,向她竖起了一个中指。 小太太心头一下被烧得焦灼,噼啪掉了两滴泪珠。 追着车子的尾气跑,口鼻呼哧地喘出白雾,咆哮着把棉拖鞋扔过去。 “燕辉,你怎么还不死!” 林姨火急火燎追了上来,把暖毯盖在她身上,“怎么又吵起来了!天气这么冷,你还病着,这么跑怎么得了。” 小太太回头抱住林姨,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泣,不停说,“他怎么还不死……” 也许病毒让人软弱,这次小太太真的伤心了。 说不清几分为谁。 * 陈素晾着容意,脾气一上来架子端得高高的,还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所以并不知道也不想知晓他到底有没有联系过自己,或者有,打了多少电话。 倒是某一日,陈素坐餐桌前吃早餐一边刷资讯。 凌女士握着手机从厨房出来,眼神复杂地看了面前的女儿一眼,围裙也不摘就跑到阳台去讲电话。 声音放低,窸窸窣窣地传进客厅里: “她这几天心情不好,昨天公司加班到凌晨才回家……” 也不知道凌女士这副故作隐秘实则张扬的姿态秀给谁看。 当陈素意识到自己的mama叛变到别人的阵营,她忽然有被抢占了地位,被隔离开了的义愤填膺。 面包噎在喉咙,堵得难受,牛奶杯子重重地搁餐桌,直接挎包就出门。 凌秀清见状,急急从推门探出半个身子叫住她,“你早餐还没吃完……”迟疑了下,又支吾地关心问,“怕迟到,怎么最近不让大志接你上班了?” 语气装得还挺无知。 陈素立在玄关处弯腰换鞋,气鼓鼓将妈的明知故问怼回去:“你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整天提他!我有手有脚,没了他还走不了路不成?” 说完,“嘭”地一声关门走人。 陈素怎么会不知道,容意站在她划下的界限外,也跟着她耗。 沉默纵容,简直气定神闲,知情识趣。这份温水煮青蛙的耐性手段,陈素自认这辈子都学不来。 她也并非不清楚,自己时常加班到深夜,每逢夜深人静,从公司出来去取自己的小电驴,总会在拐角不远处看见辆熟悉的轿车默默守在一处。 又能怎么样呢。到最后,她竟也只是把拳头落在棉花上,好像郁闷的只有自己。 陈素公司所在的园区,是八九十年代开发出来的商品,沿街鱼龙混杂,店铺冷清,早已被时代抛弃,连灯也不大亮起来。 她以前下班从商厦出来,走那段出园区的小路,曾被吓到过一回。 不知道谁往路边垃圾堆里扔的废弃品,是个段手断脚的人形木偶,五官僵硬,表情生动地躺在绿色垃圾箱里,故障的路灯泻着束一闪一闪的黄光映照下来。 整条黑漆漆望不到底的路道,忽然掉出个脑袋来,骨碌碌滚到脚下,格外瘆人。 她一急起来就跑,险些崴了脚。 回去后坐在沙发上,掀起裤筒,容意握住那一段白嫩的细踝,轻拿轻放地给她揉。 药油在掌心里化开,去捂肿起来的淤青,随着力度和温热一并融入她的肌肤。 她紧张地抱着枕头,龇牙咧嘴叫起来,娇气得要死。 明明容意没怎么用力,陈素的小腿也纤纤巍巍绷直着,极怕痛地一直要往回缩,喊着快点,怎么还没完。 容意忍不住抚她的脸颊,笑了笑,哑声说,快好了。 陈素的脑回路在那一刻也像崴了,竟然问,你不会在偷偷笑话我吧? ——怎么能。木偶可是很吓人的。 ——好呀!你分明就是在笑话我。 容意忽然勾住她后颈将人牵引至眼前,在灯下,抵住陈素的额头,勾勒出两人依偎的轮廓。 四目相对时,他吻住她粉而软的唇口,小小的一声,直达她的眼底。“小傻子。” 后来,容意只要人在叶城,几乎都会驱车到附近接陈素上下班。如果她有加班的时候,就过来送点东西。 他也有过牵着她的手走在昏灯如眠的长街,像两个年迈老人相携着在人生最尽头的时候遛弯。有时候巷子缺角突然蹿出一只花猫,飞快跃上墙头。 他随手指了指那只黑影,极其温和地笑,清朗的笑声随着夜风流动。掌心垂握着她的手,小声地逗,“这回是只哈基米,不会无缘无故掉下个脑袋来。” 许多事好像都遭不住回忆。撇去那偶尔仅有的不愉快,好像这个人天生的柔软,就是为她而存在。 陈素有时候辗转从睡梦中起身,拉开一道窗帘,却看见家楼下那道徘徊的修长身影。 路灯下,容意的肩膀如被什么压得佝偻,手中唯一亮燃的猩红火光不停闪烁,落拓于寒夜。 她竭力地让自己对他冷漠,却发现这不咸不淡的几天中,连自己的心也在蹉跎。 秦驰宇来运营部要人。当时陈素正在电脑前手把手给一个新来的实习生指导工作。 郝部长听完业务的要求,像听了个什么无稽之谈,一边笑着打通座机叫陈素过去。 放下话筒,陈素只好让小菜鸟拿着笔记本先回自己的工位。 陈素敲门进来,就瞧见领导的目光移向秦总监,微抬下巴指了指,笑道稀奇了:“跟甲方谈需求,不先找开发,反倒来咱们测试运营。” 秦驰宇靠在黑色班椅,姿态平易随和,闻言不觉讪然,反而礼节性地一笑。 转着手中的钢笔,煞有其事地说难处,“上帝要求,一切为了业绩嘛。况且,人儿要找的,可不是随意一个测试都行。” 他话里另藏机锋,精明的目光里藏着的是更深一层指代。 约谈地点订在某个知名露天餐厅,对方指名道姓要陈素跟着一起去。别说郝渺嫦,陈素自个儿也是一头雾水。 反而是秦驰宇见惯世面,陈素坐驾驶座上充当司机兢兢业业开车,他仰在副座里,专心摆弄手机,一副悠闲自在,笑。 “小陈同志,走业务嘛,就是要接受所有突发性事件的发生。” 名域科技的领导都比较接地气,不怎么摆架子。尤其从业务基层打拼上来的,习惯了行事圆滑,和什么人都打成一片。 非严肃场合,谈起话来也不大分层级。 “这么说,神通广大的秦总监似乎也不知道这里头什么门道?”陈素也有意试探。 “知道啊。”他拍一拍大腿,坐直了身姿,勾唇悠声道,“我知道捡到了鸡蛋,不必纠结这蛋是谁摆在那里的。只需了解,对我们是利好还是利空。” “最近总有贵人相助啊,素素。”秦驰宇半开玩笑,半是审视地瞟过来一眼,玩味地探究陈素的不知情是不是在装傻充愣。 陈素置若未闻,只是抓着方向盘,偶尔侧过目光看一眼视镜,又认真地凝视前方。 车子堵在晚高峰的桥底隧道,陈素开车平稳标准得如驾照考试模板。眼中蟾光明灭,黄昏的余晖透窗洒在她身上,却像笼罩了一层默然的金纱。 其实,她大约能猜到幕后者是谁。 只是觉得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