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可能杀了我的宝贝meimei

    父亲继续劝他回头，圣龙已死，他会放他们兄妹离开世界树，从此再也没有人会找他们的麻烦，他们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要为了meimei，放弃仇恨，放弃神位，放弃焚毁这个世界？

    纸鬼白很快就做出了选择，他眼神一凛，准备自尽。这次自尽之后，他便不会再复活。

    只要柯克美洛蒂彻底死亡，神印分身消亡，他就能回头了。除此之外的任何办法，他都没法停下脚步，他现在其实也已经身不由己了。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路束缚了他的身体，正在诱导他不断前进。要么死，要么继续往前走。

    他很擅长脱身，每当陷入这种僵局时，他最先想到的就是一死了之。总说小恶魔消极，求生意志薄弱，其实他才是最消沉的那个。

    但是他的手却不受自己控制了。一只惨白的手覆在他手背上。

    “哥哥，你为什么反悔了？”他听见了纸夭黧的声音，她凑在他耳边呢喃，气息阴冷：“你不是说要为我报仇的么？”

    他没法回头，僵在原地。

    “你怎么在这里？”他疑惑地问。死亡的小恶魔在仙境荒原，活着的小恶魔在无回城，不管是哪一个，此时此刻都不应该在这里，也不可能在这里。

    “小黧一直都跟着哥哥。我们约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所以哪怕魂归仙境，我也不会抛弃哥哥的。”身后的声音这样说道。

    “你一直在我身边？”这样的事情，让他瞬间获得了极大的宽慰，情不自禁想要相信这是真的。就像当初蓦然听到她想要得到他的心一样，明知事情很可能不是这样，明知常理根本解释不通，但他却无法抵抗这样的念想，无比希望这就是事实。

    如果这不是事实，他就让它成为事实。如果现实不是这样的，那么他就抛弃现实，堕入这无边幻梦。

    “哥哥在顾忌什么？为了我，杀了所有人吧。我一直在等哥哥完成复仇来找我。否则哪怕已经死亡，我也永远无法安息。”身后的鬼影说道：“难道哥哥要丢下我不管么？你怎么能让这个伤害了我的世界继续存在？”

    这声音一直催促他继续前进，说的话也完全合他的心意，他几乎就要答应她了。

    “可是，如果我这样做，依然活着的那个你就活不下去了。”他有些纠结地说。

    “我们一起死，岂不痛快？”她反问：“我已经死了，哥哥难道不应该随我一起死？为什么要与生者纠缠不清？那一个我什么也不记得，也根本就不爱你，哥哥要为了这样的冒牌货放弃我，放弃为我复仇？”

    这让纸鬼白回想起他曾经对小恶魔说过的话，那时他正在气头上，要她在他与神之影选一个‘哥哥’出来，没想到如今他竟然也遇到了同样的选择题。

    他需要在过去已经死亡的她，和如今依然活着，却面目全非的她之间做出抉择。

    如果放弃神位，他便无法替死去的她复仇；如果追寻神位，他便无法让依然活着的她继续活下去。

    选了任意一边，便是彻底放下另外一边。

    “抱歉，哥哥无法答应你。”他忽然无奈地笑了一声，事到临头，他才真正看清自己的软弱无力：“我没法杀了你，我下不去手。无论是要放弃我自己的生命，还是放下过去的仇恨，我都做不到……我怎么能杀了你？我爱你。”

    虽然总在心里、口头上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能心慈手软，不能犹豫，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和理由说服自己下手，他却还是始终没能付诸实践。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

    对别人下杀手的时候，他可以跟自己说这是‘为了meimei’，但是如果必须杀掉的那一人是她，他又要拿什么理由来逼自己狠下心？他再也找不到足以推动他这么做的理由了，也就是说，这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

    他轻轻推开身后的灵魂，从过往的怨念中挣脱了出来。

    恢复清醒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怎么回事，冒牌货？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幻境破碎，他发现无数道锁链将他束缚在原地。

    【小子，你怎么能这样就放弃了？】

    他听到了旧日传承者的声音。

    原来如此，他想通了，刚才那一切都是假的，是他们cao控了他的心灵，想要迷惑他继续前进。

    他们竟然拿死去的小恶魔来欺骗他，他们竟敢这样玩弄他可怜的恶魔宝宝？

    方才陷入幻觉听见的种种话语，忽然起到了反作用，只让他感到了冰冷的愤怒。

    【一直陪在你身边】

    【那个冒牌货】

    这都是什么混账话？那个所谓的‘冒牌货’，就是小恶魔因为想要一直陪在他身边，留下的最后的意念。当初正因为她许下了这样的愿望，再加上他神印的伟力，所以才给了她挣脱了死亡的力量，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她就是那个哪怕已经死亡，也没有抛弃他的小恶魔，他们竟想要诱导他彻底摧毁这样的她？

    但是他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被迫成了听众。无数更强大的灵魂和力量将他锁在了成神之路上。事态已经失去了掌控。

    当初是他们推着他来到了这一步，现在到了雇佣兵们收取报酬的时候了。

    【吾等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不想这么快就回去！】

    【前面就是权柄，继续冲啊？小爷我直到死，都没有亲眼见过神位，已经来到了这里，今日你必须替我实现这成神伟梦。】

    【这权柄是属于本宫的，本宫已经等了太久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为了实现本宫的夙愿，孩子，请继续前进。】

    【白兄弟，你曾亲口承诺过会代替我们成神，此刻回头，难不成你要违背你自己的誓言？你是我们看中的那一人，怎么能让我们失望？】

    【预知能力，虽然能看穿现世的一切，却未必能透过现世，把握仙境。不就是担心你meimei会撑不下去么，无需顾虑，有我们在，这种事情就不可能会发生。我们是站在你这边的。命运如何，不必在意，因为命运从来都在我们自己手里。】

    【不会来不及的，小鬼，你只管继续走！旁的，都交给我们大人处理。】

    【怎么来不及？谁说来不及的！既然一位神明的力量不够，那就让我用献祭为你杀出一条捷径！今天我就要把这世界树烧得连灰都不剩。龙族持续了万亿年的统治，也该终结了，所有天翼种都将迎来永恒的自由。】

    说最后一句话的，是一位神明亡灵。

    她穿越天使神环，从柯克美洛蒂的光环里现身，闯入神殿，来到了她身边。这可能是神明之间特有的传送方式。这是成神之路，只有神明和神位传承人能够造访。

    神明，之所以为神明，就是因为这一点。

    神明千年一出，降世自带神力，活着的时候无法使用，只有在死后才能释放这些力量。她们就好像路边的灯塔，能够以自身的死，为传承人照亮前路，清除障碍，直达终点，是神路上的明灯。此事听上去固然残忍，却也由不得她们不想死，一出生，天翼种便全都是龙族的奴隶，生死不受自己掌控。

    如果她们不愿自尽，她们的家人族人便有生命危险。

    神殿内所有的神明都受到了某种古怪的召唤，接二连三地穿越光环，来到了这条路上。

    落地之后，前仆后继地自尽。

    当那位神明亡灵也再次自我了断，彻底消亡的时候，纸鬼白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王座之前。

    眼前便是散发着金光的小巧物什，也就是所谓的【权柄】。只要握住了这枚棋子一般的闪光物，他就能晋升成为现世之神。

    但此时他并非孤身一人。他是被风暴一般的灵魂乱流裹挟至此处的。

    他身后，站着无数死去的传承人。

    这些亡魂以难以想象的力量压倒了他的意识和神魂，cao控着他慢慢举起手，张开五指，抓向那枚承载着无尽神力的现世权柄。

    如果这时候握住了这枚权柄，又会发生什么？这与父亲方才描述过的未来，似乎并不相同，是另一种情况。

    他透过子辉的眼睛，看见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等他握住这枚权柄之后，他的意识就会出现前所未有的动荡，出现巨大的缺口。在他因为受到神力冲击，神志不清的时候，他的精神海就会被这些鬼魂吞噬，瞬间晋升成为史上第一位疯神。虽然是现世之神，却代表了仙境亡者的意志。

    他将受这些亡故的传承人影响和cao控，完全打开鬼门，放众鬼回现世。

    这个宇宙，即将迎来一轮终焉和覆灭，被仙境蚕食殆尽。直到那些传承人的怨念彻底消失，他找回自我意识的一天，才会重新以神力关上大门，再次为现世找回平静。不过等到那一天终于到来时，活人也早就已经死光了。

    所有他认识的人，无论是他所憎恨的，还是他深爱着的，全部难逃一死。

    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只要他现在停手，这样的未来就不会发生。

    可是他没法停手。他身后的力量过于强大，不容他拒绝。他看着自己的手抓向那枚棋子一般的权柄，将金光一点点收拢在掌心之内，直到全部握住，再也透不出一丝光。

    那时他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他跟这枚权柄可能没有任何区别。一样都是棋子而已，摆在那里，虽然众星捧月万众瞩目，却只能任人拿捏，受人cao控，从来都没有自由，从来都身不由己。

    这下，他这枚棋子终于被推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