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 章 路有饿死骨
水惜分身消失的地点，骑马过去，最快也要至少六七天。出了风城范围，沿路也能先试着收集一些信息线索，所以她们也就没找乘风道观的道长们多要一些飞行符，只带了一些应急用的。 风城势力范围内外，景象是很不同的。而风城势力范围的最外围，偶尔能见到一个相当别致的景象，那就是外边的人会跑到风城郊外，来捡男婴。 风城的女人们不喜生男。若是生了男，多半是要丢到城外去的。远近一些想要男宝的人家会到风城的郊外来捡。但能不能捡到活的，实在是要看运气。此外，还要小心暗堂的恶女们，万一碰上了，来捡男婴的如果是男的的话，恐怕连这个男自己的命都要丢的。 有没有男怀疑过风城和暗堂有联系？有的。但风城的女人们有一个绝好的应对之法：每一代的风城城主（当然都是女性）都会生养一到两个儿子。这个儿子自然是不能继承城主之位的，但每次有所谓的中原正道男要来挑有关继承人的事，这一两个男公子就会出来劝对方打消疑虑，说他们在风城生活得可好了。近些年，如果是质疑风城和暗堂有关联，他们就会出来说，如果风城和暗堂有关，他们还能活着？ 以前那些风城城主是否生养了真的儿子，姚英就不知道了。反正现在这一代的那个小公子男，其实是女儿身，是女扮男装的，这她是知道的。 穿书以后，机缘巧合，她很快也知道了，南有默大将军这个人其实也是女扮男装。似乎是受数十年前的一场惨败的影响，让她们这个庞大计划的参与者们开始同时也采用这样的反向渗 透手段。 这一路走，姚英和周锻没看到来捡男婴的人，也就没陷入要不要偷着动手的纠结之中。周锻看着是比较沉着冷静，但也就是先沉着冷静一下，再去莽，这样的性格。她们这次是要去调查事情，先斩后奏虽说也不是太大问题，就是多少会耽搁一些时间。 一路骑马赶着走，走到第六天下午，靠近水惜分身消失的地方，路就变得不那么好走了。山路开始变得坑洼泥泞，头顶乌云沉重，空气潮湿而压抑，看样子大雨随时会泼洒下来。 山路弯绕，她们下马，牵着马往前继续走，走下了山麓。看了眼前景象，就知道是发生什么了。自山间而出的溪流，水位暴涨，水流湍急，水色浑浊暗黄，大片大片的田地被水淹没，不时可见断木破盆飘在水面。稍高一些的地方，也是只见茅屋土墙倾倒，一片狼藉。 来之前，妫环说过，这一带发了水灾。亲眼所见，比听说的，要惨千百倍。 不见有人，大概有许多是被山洪冲到了水里。活下来的，因山洪冲毁了房屋和粮田，也冲走了不多的存粮，肯定是待不住了。附近有县城，地势更高，看水势，大约是没淹到那边，活下来的人，多半是往县城那边逃去了。 水惜分身消失的地方就在这一带，但山洪并不会导致她消失。如今的灵兽也无力阻止这一类的天灾，更别说分身，妫环也说水惜当时无力所以也无意去阻止山洪发生，只随手救了在她附近的几个女人女孩，将她们护住，送到了山洪波及不到的附近山林的高处。 之后不到半日，水惜分身就在这一带消失了。因为当时水惜的分身又分了好几个分身，在附近救助女人女孩们，忽然一瞬全消失了，也就无法获得更准确的定位，只能大概确定在这一带。有几个地点的可能性比较高，妫环当时都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了。 最近的那个地点，看方位，应该是不远了，但要往山里面更深处走，又不确定里面的道路情况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姚英和周锻牵着马，沿着山路往山里深处走。如果遇到山道损坏比较厉害的地方，就只能往高处的林子里绕路走。她们随身带有飞行符，能御剑（或是类似剑的物体，比如周锻携带的大锤子）进行短距离飞行，如遇状况，能立即飞往附近高处躲避危险。 天光愈加昏暗，不久后，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越下越大。 得寻个地势高又不易塌方的地方避雨。她们沿着山道走了一段，姚英眼力好，一眼看到了建在坡上高处的一座土地庙，便叫住了周锻，两人就牵着马往那边走。 山坡上，树木乱草泥石之间，这土地庙就是孤零零的一间土墙房子，墙基由石块堆砌，看起来还算结实。 神台上立着一座约莫到膝盖那么高的陶土塑像，头部被有针对性地破坏过，主要是下巴和喉头部分几乎整个被敲掉了。这也不是姚英第一次看到类似的破坏，估计原来是雕了长胡子和喉结之类的，所以才被专门毁去了这两个部分，以示对“父”系伪神的抹除。风城势力范围内，山林里供奉的都是土地姥姥。周边一带，比如这里，就还是供奉“父”系伪神，所谓的土地“公公”。 就是不知道是暗堂还是别的哪里来的姐妹做的。也不能排除是风城的姐妹路过的时候弄的这一可能性。姚英想了一下，并没深究。她要是刚好路过，也会随手搞点小破坏，周锻也是一样。而且以周锻的手艺，若是闲着，有多余精力，直接上手重新雕一个土地姥姥，也不是不可能的。姚英就看过周锻用木头雕刻女神像，雕得特别好，栩栩如生、孔武有力，猜想应该也会修整陶土雕像。 靠着墙，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木头长板凳，偶尔有旅人经过，可坐下休息。姚英和周锻将马牵到神台两侧，将长板凳搬到神台前，坐下来，抬头去看外面的雨帘。 雨下着下着，很快夜幕就降临了。天色完全暗了以后，雨势变小，很快就停了。 乌云也很快散去，抬头去看，夜空一片澄澈，点点星光闪耀其间。 姚英和周锻商量了一下要不要走夜路下山，考虑到山洪刚过，很多地方可能并不好走，决定还是先在土地庙待上一晚，等天亮再出发。 土地庙前后漏风，她们捡了些树枝，坐在神台和墙壁形成的角落里，生火烧水取暖，又热了点干粮吃，也烤干了些草料喂给马吃。 承启说，如果水惜的分身在附近三十丈的范围内，红狼的灵识应该会有反应。姚英盯着右手无名指的指虎看了一会儿，确定红狼的灵识非常安静，水惜的分身并不在附近。 承启也说，如果是有法阵屏障一类的阻隔，红狼的灵识并不能直接感应到。但若是有法阵屏障，红狼是能感应到法阵的，这时候就可以用一些符咒，试着去破阵看看。有些法阵是不能随便破的，不过妫环说了，就她和乘风道观所知，这一带并没有什么大型的法阵，所以应该不存在这方面的风险。 姚英和周锻交替守夜，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不过这一点休息也是足够了。天光刚从天边露头的时候，她们就再次出发了。 在第一个标注的可能地点附近查看了一下，没有发现。下一站，她们决定先去县城附近看一看，有两个可能的地点，就在县城的东南面和西面，距离并不远。到县城附近，除了探听消息之外，也可以添置一些补给。 一路往县城走，沿途的景象，看得姚英和周锻二人的心情都不太好。 水灾过后，就是饥荒。她们到了县城外的一个小集镇，问了茶摊的人，说官府是有发粮，但每天只发那么一点点。很快，去县城外排队领稀粥和面饼的灾民就越来越少，许多都饿倒在了路上。 风城那边也有派人过来，送一些粮食和衣物，只送给女人和女孩。但毕竟人手有限，又必须得保持低调，以避免和当地官府之间起冲突，能提供的帮助也有限。 姚英和周锻在县城短暂停留了一下，添置了一些干粮。因为想着或许沿途会遇到需要的姐妹，就买多了不少。随后两人牵着马，出城，往东南面走去。 山并不算高，但林子很密，她们两人走到刚入夜的时候，才走出了林子。林子外，连结山道和村落土路的石板桥倒是没被冲垮。放眼看去，大部分农田和一些地势较低的房屋都受了相当严重的损害。 她们一路走过来，并没有看见往县城去排队领救 济粮的人。想着奇怪，走过石板桥，看到路边零零散散落着不少似乎是烤过的骨头。走了一小段，还没到村子里，忽然两人就明白过来了。 那些都是男人的骨头，对于清理过不少的她们两个人来说，实在是很好分辨。 到了村子里，道路两边的房屋里似乎都没有人，非常安静。两人很自然地就往山坡上看，看到高处的房屋里有火光，仔细听，也有人声远远传来。想来是人都到那边去了，以防后续如果又有山洪来，高处总是更安全些。 她们两人就进了村头的一间破庙，借宿一晚。 边吃干粮，两人边说起一路看到的那些被火烤过的碎骨头。只看到男人男孩的骨头，这颇有些诡异，倒也并不令人害怕，只是比较奇怪。 “看来是送不净rou菩萨来过了。”周锻想了想，说。 “送不净rou菩萨？”姚英一时没听懂这是什么。 “嘿嘿，小姚不知道吧？”周锻说，“那桃花帮她们做的不净rou，听过吗？” “听过。”姚英说。 不净rou，就是男子rou，和桃花帮成立的契机有关。一开始，桃花帮就是由一群在饥荒之中狩猎男子rou的豪侠女子建立的。 “送不净rou菩萨，也有人说她们自称桃花大仙，就是桃花帮里会做不净rou、并送给困于饥荒之中的姐妹的女人。”周锻说，“听说在南边也不如以前那样常见了，没想到会到这里来。” 送不净rou菩萨有时也会到桃花帮势力范围外活动，哪里有饥荒，哪里就可能有她们。虽说送不净rou，对于饥荒问题来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但她们本来也没想通过这个来治本。只是能做一点不净rou就做一点，既清理了垃圾，又救了挨饿的姐妹，这已算是天大的善事了。至于不净rou的象征含义，那些吃了不净rou之后活下来的姐妹，或早或晚，多多少少都能领悟到一点。 以前从未听说这一带有做不净rou的习惯，所以她们才会觉得奇怪。但如果是桃花帮的女人来了这里，似乎就可以解释了。当然，也有可能就是，这里也有女人自己就开始了这样的做法。在饿肚子的时候，谁手里拿着工具，谁就占据先机。和中原的许多地方一样，这一带的女人们既下地劳动又要做各种家务，只要意识觉醒，也许就在某一瞬，手里的刀挥下去，那实际上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不过这么大规模的，应当还是桃花帮的人来了这个解释更为可能一些。 第二天，姚英和周锻只路过了一下村子里的女人们，远远地听了一点她们的对话，就走了。也远远地看到了她们正在做熏不净rou，也就放心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都不用太担心。 没有任何人能做一个拯救全部苍生的救世神。真要说，女娲大神都防不住人心变化。姚英挥拳那么多年，曾经也有过极其郁闷的时候。也明白，只是挥一下拳，就算是大功德一件。没准就有哪个女人女孩将这一下挥拳看在眼底，加速了她（们）的觉醒呢？就是姚英她自己的觉醒，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是有一个过程的，说是必然，但也有些机缘巧合在其中。 送不净rou菩萨，也是一样的，她（们）教她们学会了做不净rou的方法，这就是一件大功德。剩下的，就看村民女人们自己的悟性造化。 村民女人们的对话，其中有一句：“桃花大仙说的对，我生出来的没用东西，吃掉又如何？” 周锻前头也说，桃花帮的女人在外面，有时也会自称桃花大仙，看来确实是桃花帮的女人们到过这里。不知是否是凑巧。桃花帮现在并不常做不净rou，而是和江湖上的很多其她全女门派一样，在准备更重要的大事。 桃花大仙说的这句话，仔细一想，其实是很容易就能想明白的道理。什么朱门酒rou臭，路有冻死骨，这冻死饿死的骨头和rou，都是哪里来的？可不都是女人创造生育出来的吗？ 人为女，女为人，女人吃她们创造出来的不算人的骨头和rou，一点问题也没有。看看大自然，螳螂就是这么干的嘛，雌螳螂没事也老吃雄螳螂的。资源紧张，作为生命本身，她们肯定优先吃掉那些她们多余创造出来的东西啊。这就是桃花帮的女人们很早就想明白的简单道理，并且也这么去做了。 离开这个村落，姚英和周锻直奔地图上标注出的东南边的那一疑似点。这一番查下来，并没有查到什么线索，只遇了这么件送不净rou菩萨教做不净rou的趣事。 稍微休整了一下，姚英和周锻接着便往县城的西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