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一还一得(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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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润回去的速度很快,但顾采真也没在原地逗留,取了池水立刻就离开了青华池。 因为不想在这个与阿泽有关的地方多待,她回去的脚程比来时还快,甚至带着几许不想承认的落荒而逃的意味,好似她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但她清楚,追着赶着她的,从来都是那些极不甘心又必须放手的回忆。 而追踪术虽然让池润身在晚来秋也能得知顾采真的动向,但除非当时她停留在原地,且在他赶回去前都没有移动,就等着他去抓现行,否则即便他通过术法追踪知道了她的大致方位,也不可能精确地清楚她途经哪里又身处何处。简单来说,在晚来秋掐诀追踪时,池润只是知道顾采真在摘星峰范围的地界内,但并无法得知她就是在青华池。 事实上,他的确是在距离摘星峰山脚不远的地方,遇见了趁着夜色返回的少女。 说遇见并不准确,他是又用了一次追踪术,发现她已经离开了摘星峰的范围,并且走的是这条偏僻的小路,所以才特意朝这里赶过来的。 星光洒向林间荒僻的小径,又因为厚密的枝叶被挡住了大半,少女的身影仿佛月下出没的精灵,在光与黑暗间的晦暗地带穿梭,直到他出现才瞬间顿住脚步。 “师叔。”顾采真看到忽然现身的池润,心里打了个突,没想到他和季芹藻这么快就谈完事了。同时,她庆幸自己折返得及时,如果被池润发现她在青华池,他势必要弄清楚她为什么能来去自如的原因——她自己两辈子都还没搞明白这事儿呢。 不对!顾采真看似恭敬地垂下头,双眸中则闪过一丝警惕——她走的这条小路很隐蔽,池润如果是从晚来秋回星辰殿,压根没必要经过这儿,他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此地? 他就是冲着她来的? 自己今晚的行动被发现了? 如果真的被发现了,那池润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顾采真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正好迎来池润的淡声发问,“你半夜不睡,来这儿做什么?” 顾采真看着眼前容颜清绝的年轻男人,“我去摘星峰,想要找您。” 作为师侄,她没有资格去询问对方为何在此,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完全处于被动,“但才到山脚的树林,我就迷路了。” 摘星峰下的确有树林迷阵,步入其中的人如果不知其中奥秘,势必如同走入迷宫中一样不辨方向,但这迷阵不是杀阵,只要不曾深入,原路返回便可脱身,归元城有不少长老都知道这迷阵的走法,但弟子一辈中就只有花正骁才晓得,而按理来讲,顾采真别说知道怎么走了,她应该连迷阵本身的存在都不知道。 她轻轻皱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一丝懊恼,但很快又符合她内敛性情一般收起了这等神色,只是语气平静地继续道,“等找到路出来之后,弟子看夜色深了,便想先回去,改日再来找您。” 她边说边暗中观察池润的神情,对方的表情冷冷淡淡,听了她的话神色也没有变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反问她,“你找我何事?” “前几日,我在晚来秋的莲池边,捡到了您的玉佩。”顾采真拿出一枚形似水滴的玉佩,“想要归还给您。” 花正骁把她带回归元城那天,她被迷魂掌与巫毒的发作反复折磨,又有大半时间都被情欲幻象困扰着,但她没忘记在自己清醒的时段内,亲眼看见池润出现时身上带着的那股明显动了情欲的神态。 季芹藻和花正骁都未经人事,也不会往那方面想,加上池润的刻意掩饰,他们看不出来是很正常的。但前世她与他交合无数次,床笫间他的神色她看了一遍又一遍,陷入欲望中的池润是怎样一副惑人的情态,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她思及上一世与阿泽初见之夜,对方也是yuhuo焚身,但即使两人私定终身后,他也始终没有正面解释过这点,那讳莫如深的态度,亦如他对摘星峰的禁制阵法为何不会阻止她这个问题一样三缄其口。 要不是重活一世,她都不知道,原来在池润身上早就出现了这种情况。当初她与阿泽日渐情深,虽然平日偶尔也会见到池润,但对方的表现很正常,她又不知这两者是一人,所以没关注过他,而后来把人弄去了真言宫,他也从不曾有过那种忽然情欲难耐的表现,她就一直以为,那是阿泽才有的难言之隐。 但从这一世的情况看,事实并非如此。 她实在在意,所以趁着后来清醒独处的时间,偷偷在晚来秋里走了一遍,虽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却意外在莲池边栏杆下捡到了这枚玉佩。 这玉佩上一世阿泽曾佩戴过,她解他腰带衣袍时,也曾无数次抚摸过这枚玉佩,将它放在一边,再去拥抱自己的爱人——她自然认得它。 而阿泽之物,当然也就是池润之物。 当时,想到阿泽的她鬼使神差地把玉佩收了起来,之后却没想好怎么处理,此时灵机一动拿出来,既可以当做来摘星峰的借口,又可以趁机物归原主。 既然不打算和阿泽再有牵连,留着他的东西不过是徒增烦恼,可扔又舍不得扔,还是这般处理掉最好。 听到少女说出“晚来秋莲池边”这么明确的地点,池润立刻联想到了自己当时难以启齿的状态,他被感应到的来自顾采真身上的yuhuo弄得几乎要站不住,确实倚在那栏杆上一段时间,玉佩可能就是在当时不慎遗留的。 幸好林叶茂密月色不明,加上顾采真又规规矩矩地垂头站在旁边,他才勉强盖住脸上的异色。 池润接过玉佩,却没有就此罢休,“之前我去看你时,为何不给我?” “因为……”一直对答如流的顾采真忽然语气一顿,没了声儿。 池润觉得自己问到了要害,眼前的姑娘怕是还没来得及把谎话想全乎,压根经不住细问,看,这不就卡壳儿了。 他将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果然看到对方面上像是闪过一丝不常见的慌张,他正要趁热打铁继续问下去,却又见对方忽然眸色莫名地抬头看了一眼他,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他拧眉沉声道,倾城绝世的容颜上带着一丝不善,宛若谪仙动怒。 寻常人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丝丝威压,只怕当场就要跪下来了,但在顾采真眼中,他略带冷意的神色与上一世被她压在身下时重合,明明目光里尽是言语,又始终不发一声,垂眉敛眸隐忍躲避的瞬间,偏偏眼波暗涌容色生光,让她想起心尖上那个人,进而只想用尽手段将他燃烧沸腾,让他不得不沉沦在她给予的情欲狂潮中。 简而言之,她差点就……看硬了。 顾采真深吸一口气,才再次仰起头看向池润,微弱的星光透过枝叶间细小的缝隙落在她眼中,那清澈的眸子里有一瞬间闪过奇异又陌生的光,看得池润心跳都漏了一拍,但再想细看,却见她快速眨了眨眼睛,回避了他的视线。 “其实,这玉佩,不是我在莲池边捡的。”顾采真还是低着头,但忽然改口,否定了自己刚刚说的话——虽然她方才说的就是实情。 “嗯?”池润双眉蹙紧,不懂她这番出尔反尔的意图,但神色更为不悦,在顾采真眼中也……更显好看。 他终归与阿泽是同一个躯壳,虽然年龄不同,长相也有变异,但只要细看,骨相眉眼神色容态处处有迹可循,只不过一个是清稚倾城,一个更加昳丽逼人。 “其实,这玉佩是师叔您在晚来秋身体不适被丸药堵塞气管,我在一旁帮忙时,不慎从您身上扯下来的。”顾采真低头不再看他,加快了语速,“我、我当时太、太紧张了,没注意到手里抓了个东西。”她故意结巴了一下,同时暗自运气,让脸颊微微泛出淡淡红晕——她相信以池润的目力,即使这林间小路光线暗淡,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她在天香阁受训过的常规手段,很简单很直白的法子,能叫恩客看出她身为女儿家的娇羞——以便她在床上狠cao他们时,这样的反差会叫一部分人觉得更加刺激。 虽然她早早离开了天香阁,压根没接过客,但这样的cao作她倒是曾经拿来在阿泽身上用过,效果嘛……挺好的。他夹得她好紧,所以她自然投桃报李地让他最后瘫软着身子,也哭哑了嗓子。 想到阿泽,她脸上伪装出来的热意终于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池润听到少女说到“帮忙”,再瞥见她面上飞起的两朵淡绯红云,登时整个人都一僵。 她刚刚忽然不再说话,不是没想好谎话,而是觉得不好意思了? 一弄清楚少女言辞犹豫的理由,池润瞬间也不自在起来。 他不是觉得不好意思,他是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本来这件事他借口自己当时意识不清,对所有人都一直装作浑不知情的,没想到顾采真这会儿忽然提起,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顾采真看着池润变幻莫测的脸色,也是一愣。 她原也以为池润不知道她“救”他的过程,毕竟当时在场的季芹藻与花正骁事后的表现都给了她这样的认知,包括池润的态度也一样很有迷惑性。 所以刚才她故作羞意,想就是用不寻常的表现引得他把注意力放在玉佩与她是如何救他的两件事上,只等着他再次发问时,她就准备依计继续吞吞吐吐,让他不如去问问季芹藻,随即再神态不大自然地离开。 而且,虽然是灵机一动,她却设想得很美好,等池润从季芹藻口中得知两人曾有的“亲密接触”后,依着他的性子,定然不会再像今天傍晚那样,主动出现在她面前,长远来看也对她有利。 可哪里知道,池润竟然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那他到底为什么还能那么神态自若地去找她? 想到池润傍晚时一系列的举动,顾采真在心里把“神态自若”四个字又重重划掉。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自若。 所以,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包括去看望她,帮她提餐盒、摆餐具,和她一起用晚膳甚至给她夹菜,等等等等,都是她救了他那次举动引起的……后续不良反应? 那还真是有够不良的,她差点消化不良。 “师叔,弟子不是要私藏您的玉佩,只是、只是……”心底有了计较,顾采真迅速调整好情绪,话说一半,咬着下唇有些为难的样子,果然如愿等来池润的打断,“好了,我知道了。” 她口头说是来找他,可能根本就想趁着他不在,直接把玉佩送到摘星峰就走吧,所以才会挑今晚他去晚来秋的时机。 池润不准备再细问了,免得两人都尴尬,只是道,“你回去吧。” “是。”顾采真立刻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神态不算明显与夸张,但确保能被池润看出来。 男人看着少女脸上还没完全消下去的淡红,星月之光浅淡稀薄,但她的皮肤却莹润生辉,他忽然想,她怎么生的这么白?明明只是一点点脸红,这么长时间都还在,叫人简直想伸出手去碰一碰那染着红晕的粉腮,看看是不是如想象中的柔软和温热。 奇怪,自己为什么总想碰她?傍晚在院门外见到她时,这样的念头也出现过。池润疑惑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颊上的红云。 之前他倒没觉得她的性子这般容易起波澜,而是过于沉默寡言;最近因为暗中感应与关注追查,他见识了她身上的古怪与坚强;当然,也见到了她与师兄季芹藻之间相处时的亲昵;但原来,她也会害羞的吗? 那天,她帮他吸出堵住气管的丸药时,有没有也脸红?自己闭着眼睛,并没有见到她的神色,有点遗憾。 池润眸色一沉,自己从觉得顾采真肌肤胜雪往后想的一切都实在无稽,但思绪却又它自己的想法,顺着刚刚冒出来的念头,他又忽然想,那师兄吻住她的时候,她是不是也会脸红? 他猛然捏住手中的玉佩,温润微凉的触感令他冷静了几分。 可顾采真的心里却又不平静了。她本是为了显示恭敬,垂眸等在一旁,待池润动身往摘星峰去,她也就往相反方向的自己住所回去。但此刻,从她的视角却能清晰看到,一条玄黑细线自池润的胸腔处慢慢显现,并在半空中朝着她无声地浮游而来。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却将头垂得更低了,而那玄色之线速度很快地来到了她的面前,轻轻附在了她的胸口。 虽然她并没有任何东西落在身上的实感,但一根会动的玄色黑线,仿佛细蛇一般盘起来,趴在她左侧的娇挺胸脯上,不比之前被红线绕住手指腕部,或者被白线绕住头部脖颈,此时此刻,它攀附在她的胸上,就好像……这根线正在轻薄她一样…… 顾采真心里倍感古怪,虽然部位不同,但和白线与红线一样,这黑线的态度也十分之亲昵。 她已经懒得去自我辩驳,“一根线是没有情绪的”这件事情了。 她只是感到愕然,不知为何在他们身上接二连三地看到这些线,冥冥之中到底存在着什么她不知道的力量,让她重活这一世,又独独让她能看见这些线。 这些线,到底代表着什么? “还不快走。”容姿出尘的年轻男人看着一直恭顺垂头站在原地的少女,语气冷淡地说道。 “师叔晚安。”顾采真没去管那黑线,立刻准备离开。她一口气走出去百来十米都没有回头,但在转弯朝着另一个方向拐过去时,池润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了起来,“站住。” 顾采真立刻刹住了脚步,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对方,“师叔?”她仿佛才发现,他一直跟着她。 但其实,那黑线就没离开她胸口过,所以池润铁定在后面无声无息地跟着她呢。 “你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吗?”他拧眉走到她面前。 “不知道。”顾采真答。 “那你怎么走到这里的?”池润耐着性子问她。 顾采真故作茫然地看着他,语气很是无辜,又有点局促,“我从山脚树林找到路走出来后,随便选择了一条新路。” “……”池润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这是什么话,如果今晚自己不曾来找她,她是打算就在附近转悠一个晚上吗?还是因为她太年轻了吧,又被些许情绪困扰,所以明明看起来很沉稳的性格,也会做出这种完全不靠谱的事情来。 他大致梳理出她今晚的行动和心理:因为不好意思,没有当面把玉佩交给他,入夜了又来摘星峰找他,也不知在迷阵里转悠了多久,出来后决定回去了,随便找了另一条路就往前走。 也是她运气好,摘星峰山脚附近的迷阵都没有多少危险性和杀伤力,否则就她这点修为,随便一个奇门遁甲的机关攻击都够她喝上一壶的。 但她是有多喜欢半夜不睡觉地独自一人跑出来? “跟我走。”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走到了顾采真前方。 直到穿过这片密林,将少女领回一条铺着石板平坦开阔的山间主道,他才转过身,“你走吧。” 原来,刚刚那条林间荒径的岔路颇多,如果顾采真没有被他阻止,而是拐进其中一条岔路,就又会走进另一个树林迷阵。 当然,她是看见那黑线一直覆在自己胸前,知道池润并未走远,才故意拐弯做给他看的。 直到此时,她才确定,池润对她今晚之行的疑心终于完全打消了。 可她才没走几步,就又被池润叫住了,“等等。” 她停下脚步,转身的瞬间下意识接住他抛来的一物。等定睛一看,她发现躺在自己掌心的,是个柳叶大小质地剔透的玉哨子。 她的手颤抖了一下,随即合拢五指抓紧哨子,用伪装的疑惑神情掩饰心中的震惊。 “下次想见我,吹响这枚灵音哨即可,不必来摘星峰。”玄衣在月色下更显冷然,池润的语气也有点生硬,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一时冲动,就把灵音哨给了对方——这等于给了对方随时能联系他的权利,而明明他最讨厌别人扰他清静。 “下次想见我,吹响这枚灵音哨即可。只要我在摘星峰,就会去见你。”少年清越的声音穿过记忆而来,顾采真的呼吸一窒。 她从万尸潭爬出来的那晚,几乎如同一具行走的残尸骷髅,意识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但她记得自己泣血的双眸,身上千刀万剐的剧痛,还有吹了许久的哨声。 可她想要见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她的阿泽在那晚消失了。 而阿泽喜欢的那个顾采真,也在那晚消失了。 送回去一枚玉佩,却又得到了一只哨子,顾采真拿着这意料之外的礼物,感叹着命运还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也许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她越是不想拥有与阿泽有关的东西,得到的物品就越是与他关联紧密。 只是这一世,这东西却是经由池润的手送出给她的。 与其说是来自于名义上的师叔善意的馈赠,她更觉得这像是命运恶意的警告。 罢了,收下它不用就是了,总比跟池润推辞来推辞去的好,想起阿泽,她忽然不想继续演戏和池润虚以为蛇下去。 “谢谢师叔。”言不由衷地道了谢,顾采真就把灵音哨收进纳戒,让它去和季芹藻送的蜂蜜饴糖面脂面霜等等东西一块儿结伴吃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