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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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度过了十六岁生日那场意外而潦草的性事后,禅院甚尔的亲密值增长到了70左右,【过去篇】的第一章剧情也随之走完,系统界面出现了【继续游戏】和【退出游戏】两个选项。你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暂时退出这个副本,倒不是为别的,主要是你需要检查一下现实世界中你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再怎么说这次副本里时间线也是度过了将近两年,虽然客服提前解释过这次会调整时间流速,但面对如此超前的技术,你始终有点不放心。 退出游戏后,你从全息仓里出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经过这几次全息模式的锻炼,加上平时更加注重健身,你好像越来越能够适应全息模式对身体造成的负担了。这次出仓以后,你只是有点腹中饥饿,并没有其他明显的不适。但毕竟在游戏里无限贴近真实地待了那么长时间,就算rou体没有过劳,精神却实打实负累了很久,再次环顾你居住了里面的公寓,难免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有名的典故,“庄周梦蝶”亦或者“蝶梦庄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即便理性如你,也一时误以为自己陷入了“盗梦空间”的结尾迷题。想至此,你下意识掐了自己一把,半点没有手下留情,痛到当场“嗷”地叫了一声,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安心。 迅速吃了顿饭,补充了水分,处理了一下办公邮件和社交通讯,你猛然想起自己回溯时间线之前的游戏进度,似乎,大概,可能,正好处于一个有些尴尬和微妙的状况……? 你连忙放下咖啡,来不及进入全息模式,直接唤醒电脑,重新回到【现在篇】的游戏进度里。 刚登入游戏,率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片之前被你亲手摧毁的废墟,以及正站在废墟前对峙的两个人。 ……等等?两个人? 你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是前不久还在跟你亲密结合的禅院甚尔——当然,现在他的id是【伏黑甚尔】了,而另一个则是你甜美漂亮的悟酱。 虽然他们两个现在看起来一个赛一个狼狈,浑身血迹,衣衫凌乱,甚至甚尔的左半边还被开了个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洞!是真的洞啊!怎么开了个洞啊啊啊!你们两个怎么会打起来了啊啊啊! 噢对,之前甚尔被雇佣猎杀星浆体,跟五条悟的立场相反,肯定会起冲突。看来之前某段时间里五条悟血条差点见底应该也是甚尔的杰作,不愧是天与咒缚,居然真的能做到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而五条悟大难不死之后想要把场子找回来,追到这里也要再打一架也确实合情合理。 等等,现在不是思考前因后果的时候,重点是你刚到手的新老婆马上就要嗝屁了啊啊啊! 你迅速cao纵角色一个俯冲,挡在了甚尔面前。但你来得晚了一些,他的角色状态栏里已经无限接近死亡状态了,那副躯壳几乎是直接被轰没了半边,系统显示他的机体受损程度达到了90%,已经不是普通的治疗技能能够拉的回来的状况了。 你难得有点麻爪,鼠标滑轮快要被搓出火星子来,也没找到可用的道具。 就在这时,系统慢悠悠跳了出来。 系统:[恭喜玩家完成【过去篇】-【第一章】,是否现在领取阶段性结算奖励?] 就知道这狗游戏早就等着你了! 你毫不怀疑这个阶段性奖励能够解决现下的困境,与甚尔相关的副本奖励当然还是与甚尔有关,你一秒钟犹豫都没有,带着一种笃定自己能够赌赢的决心,将那份神秘奖励直接使用到了甚尔身上。屏幕上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从他的身体里剥离出了一团半透明的物质,慢慢融化、团聚、折叠,rou体与灵魂分成了两部分,分别被收进了你的系统背包里。 伏黑甚尔:[……] 你吓了一跳,没想到都到这种程度了,他竟然还保留了一丝清醒的意志。 对话框的半身像上,他的面容比你在副本里认识的那个青年更加成熟了许多,带着一种沧桑和风霜的气质,像是在雪原上独自行走了很久的孤狼,毛发上经年累月地染上了霜雪的凛冽。 他的嘴角有血迹蜿蜒而下,一直沿着脖子流进黑色紧身短袖的领口里,可他的嘴角居然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伏黑甚尔:[……你回来了。] 伏黑甚尔:[你还是回到我身边了。] 他的声音很低,语气很平静,带着濒死的疲惫感,却又似乎有几分释然。那双深绿色的眼睛透过屏幕望着你,仿佛翻涌着数不尽的情绪,复杂而又沉重无比。可不待你试图分辨,他便垂下了眼帘,彻底回到了系统背包中,在格子里变成一团混沌的不可分辨的物质。 列表里伏黑甚尔的头像变成了灰色。 你的心中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这狗游戏最好能把你的亲亲老婆那么完美的身材毫发无损地复原回来,不然你的一些美好的品德真的都会消失不见的! 五条悟:[喂,伏见宫,给他收敛尸体,证明那家伙是你派来的吗?] 差点忘了,这边还有一个亲亲老婆还在旁边看着你呢。 你叹了口气,当然没忘记把地上那柄被标记为金色特殊稀有道具的【天逆鉾】也一起收回系统背包。 你:[当然不是,悟酱,如果真的是我有意出手对付你,现在就不是这样的局面了。] 你:[他的身体我另有用处。] 这并非谎言,你确实没有掺和这趟浑水,甚尔的出现完全是意料之外,你也没想到这其中还会牵扯到一出时间线闭环。就算甚尔担任了星浆体事件明面上的那个恶人,但对于甚尔本人来说,星浆体反而是最无关紧要的那一个,究竟是天内理子还是天外理子都无所谓,在他眼中那就只是换赏金的目标。同时,对他而言,究竟是五条悟还是六条悟也无所谓,以他的性格,真正会让他以性命相搏、不惜殒身也想要证明些什么的,只不过是那个“天赋超然、天之骄子、咒术界板上钉钉的咒术第一人”那样的存在。 这样两个只要遇到一起就谁也不会相让的存在会硬对硬地直接碰撞在一起,你其实并不意外,两败俱伤甚至一死一活都有可能。而很显然,就像你在玩游戏的最开始给自己的角色拉设定时就思考过的,天与咒缚的身体固然是rou体巅峰,但强度远远不足以让他躲过死神的威胁,氪星人的钢铁之躯尚且会死在敌人的屠戮之下,更何况仍然是血rou之躯的天与暴君。 但,意料之外的是,五条悟本人对于这个杀了星浆体、重伤挫败了他的天与暴君,似乎并没有多少负面情绪。 五条悟:[哈,算了,都无所谓,我现在既不关心、也不在乎那些了。] 你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与其说是没有负面情绪,不如说他现在任何一种情绪都少得可怜。然而那种“没有情绪”又与冷酷无情相去甚远,那更接近一种…… 一种充满了神性的慈悲与广阔。 你点开他的个人面板,除了已经回满的血条和蓝条,在他的个人技能下,多了两个新的词条:【术式·茈】以及【反转术式】,紧随其后的系统评价是:【现代咒术界真正的最强,由此诞生。】 你看向五条悟,他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上还残留着血迹,神情里有种无限高涨之后的平静。 五条悟:[来打一架吧,伏见宫御我,这次你要给我认真一点。] …… 对于天生不具备反转术式的人来说,想要学会反转术式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那并不仅仅是学会这一个术式,就像并不能仅仅背下一个数学公式就会做题了,想要学习反转术式,就要追根溯源,回到咒力的本质上,实现正负相逆,阴阳互换,要理解贯通整套崭新的咒术体系。 幸而那个术师杀手没有使用那把奇怪的咒具切断他的大脑,而只用了一把普通的匕首,也许是考虑到颅骨的硬度,特殊的咒具往往也会有弱点,或许那柄能够攻破他的无下限的咒具硬度和刚性都不太够,容易被坚硬的颅骨挫断。但不论如何,那是杀手犯下的最严重的一个错误,正因为他更换了武器,导致他的大脑还能够继续运转术式。 被沿着额头刺中大脑的那一瞬间,他就果断放弃了咒力输出,调动所有的力量聚集在大脑内部,全心全力追溯反转术式的奥妙。在生死一线之间,受损的大脑反而前所未有地清醒和活跃起来,五条悟错觉一般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声,他仿佛都能感觉到脑细胞像榨油一般榨出更多的思维、灵感、源源不断的力量。他如同深陷无垠长河之中,逆流而上,奋力追索力量本源。 在那一刻他的脑子里没有想起任何人,更没有与自己相关的所谓走马灯,他忘记了一切身外之物,没有任何技巧、没有任何指导、没有任何情感动力的加成,他就只是在生死攸关的那一刻突发奇想地想要努力一下,化身为长河中的一滴水,一条鱼,让自己也融入那份激流勇进的浩瀚无际之中。 他成功了,反转术式的回路慢慢成型,新鲜地镌刻在他的大脑上。咒力游走过身体各处,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修复着身上的各处伤口,新的血rou生长、填满,力量涌动之中,让那双仿佛苍穹坠落冰川的六眼迸发出非人一般的湛湛辉光。 这种变得更加强大的感觉十分美妙。 那并不仅仅是指力量上的强大,而且几乎更上了一层境界,站在一个更高的、全新的维度,得以看到更广阔、更丰富的世界。 “呐,伏见宫,你看着世界的时候也是像我现在一样的感觉吗?”他用那双蓝色的、愈发脱胎换骨的六眼注视着与他一起悬浮在半空中的男人,那种眼神不像是在看着心爱的恋人,而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相似的非人的同类,“你也像我现在一样,感到无比地畅快吗?” 他仍然在地球里,却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无限拔高,撞碎了那层人间的壁垒,飞升到了宇宙之中,地球变成了一颗能够捧在手心的、供他观赏的玻璃球,那双六眼变成宇宙星云一般的庞然大物,巡视着,扫荡着,花鸟鱼虫,山川河流,一切广袤都收容进他的眼睛里,一切生灵都运转在他的股掌之间。他变得如此强大,世界变得如此脆弱,但他却不觉得众生都变成了蝼蚁。相反,他用一种平静,甚至堪称祥和的心情,注视着这颗玻璃球里的一切。 在力量贯通的那一瞬间,神性压倒了人性,人间的神子升格为了真神,触摸到了凡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触摸到的东西。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毫不作假,快意自在,令人只想开怀大笑。但极致的力量没有使他迷失,那一瞬间的狂乱和无我没有让他失控,相反,他回过神来,居高临下,身边只有孤高的浮云与金色的阳光,便突然生出了一股平静的、平淡的怅惘。 在此之前他没有亲手杀过人,在此之后他也不会轻易展开屠戮。夺走他人的性命不会让他亢奋,也不会让他愧怍。这一切就只剩下了平静。 然后伏见宫御我出现了。 五条悟不在乎他之前去了哪里,不在乎他究竟是怎么精准地找到这个位置,也不在乎他为什么要替术师杀手收敛尸体。他向伏见宫御我发出询问,对方也只是沉默地一语不发,他或许是在思考,但五条悟也不太在乎他的回答。这些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了,他只是想抓住那一丝从涸泽中奔流而出的兴奋,想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去确认此时此刻这份睥睨众生的景色并非只有自己独享。 这场战斗空前漫长。 伏见宫御我的无效化依然对他有效,但只要他有机会挣脱伏见宫御我的控制,他就能够用反转术式迅速修复损伤的躯体,并无缝衔接威力比从前更加巨大无数倍的咒力攻击。伏见宫御我听从了他的要求,尊重了这场战斗,没有刻意留手,五条悟对此很满意,并且越战越勇,白皙的脸颊都因为充血而变得殷红。 骨头被打断,立刻修复;血rou被炸开,立刻修复;大脑快要被无下限和六眼烧坏,也能立刻修复。 集中精神,找寻空隙,抓住弱点。正因为他想不出怎样才能打败伏见宫御我,所以才能够将所有方法都尝试个遍,不拘泥于任何形式任何手段,尽情发挥自己大胆的想象力,只需要进攻,进攻,继续进攻。 记不清他们到底打了多久,也数不清自己究竟修复了多少次,最终还是伏见宫御我拧着眉毛抱住他的腰,两人一起从高空俯冲而下,撞碎了仅存的最后一栋楼,一路砸进废墟里,烟尘弥漫,砖石四溅,倒在地上的时候五条悟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就因为体力大量流失而脱力,从胳膊到手指都在细微地打颤。 反转术式能够修复rou体的伤残,却无法补充消耗掉的精力和体力。 他还是没赢,但他很高兴,非常高兴,整个人都像是活了过来,脸上重新出现了那种鲜活的、生动的、张扬热烈的情绪。 “……爽!痛快!哈哈哈哈哈哈!” 五条悟恢复了正常,像是被这一下从虚无的宇宙中拉扯回了人间里。他不顾自己身上斑驳的伤口,反手抱住伏见宫御我的肩颈,热情地在他侧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两条长腿习惯性地缠到伏见宫御我的腰上,像个粘人的八爪鱼。 “怎么感觉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了似的,”他眼神亮晶晶地盯着恋人美丽的侧颜,意有所指地问道,“我没事了——你也没事了吧?” 伏见宫御我同样注视着那双比从前更加慑人的六眼,看了很久,才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皮,起身将他也拉起来,为他扫去了身上沾染的尘土。 “事情远远还没结束呢,悟酱。”伏见宫御我用拇指帮他擦去了眼下的一点血污痕迹,“这件事绝不仅仅关系到星浆体,你要去找到这背后更多的隐情,沿着那些可疑的蛛丝马迹去挖掘盘根错节的源头,就像我以前教你的那样。”他加重了几分语气,显得更加严肃和慎重,“别放过任何细微的疑点,别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怀疑对象。” 五条悟歪了歪头,六眼就像纯净无垠的苍穹,诚实地映照着世间的一切,却又好似万事万物都无法在其中留下任何痕迹。 “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去做的。”他答应了下来,继而后知后觉地环视四周,“说起来,这里是你做的吗?你把盘星教的人都干掉了吗?” “算是吧。”伏见宫御我承认了,“你不高兴吗?觉得我滥杀无辜?” 五条悟摇了摇头,“没有——现在我的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就算由我亲自动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他反问道:“你觉得我变了吗?” 或许他自己也察觉到自己那份微妙的变化了。 伏见宫御我这次轻轻笑了起来,像饱蘸着阳光晨露的血色玫瑰。他撩开五条悟的额发,吻了吻他的额头,在那里有一道新鲜形成的疤痕,还没来得及变得完全平整。他用亲吻来安抚这只对于变化本能地产生了一丝不明所以的忧虑的、即将真正统治这片弱rou强食的丛林的年轻的雄狮,“不,你只是接近了更纯净更强大的本质而已。” 白发少年眉宇之间所剩的最后一丝郁气彻底消散,尽管外表与从前没有差异,但他的内核,精神和灵魂,对于世界和力量的理解,全部都脱胎换骨到了一个更加令人望尘莫及的高度。此时此刻的他理应是意气风发的,甚至可以无所顾忌地将世界当成他的游乐场。但这就好比并非力量使人迷失自我,而是人在得到力量之后释放了内心的邪恶。而很显然五条悟的本性中没有那么天然邪恶的一面,他还是会乖乖地按照恋人的建议,回到世俗的事务中去,慢慢探索那片曾经让他不耐的领域,继续承担他作为咒术第一人、未来领头羊的责任。 更何况,“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永远都只是个伪命题而已。五条悟不在乎那种虚名,更不在乎那种地位,濒死的一次经历不仅没有让他变得恐惧、贪婪、疯狂、患得患失,反而让他更加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性,更加明确了未来要走的道路。 这才是五条悟。不是因为六眼,不是因为无下限,而是因为他仿佛永不枯竭的内驱力,自我的圆融,自洽的力量。 正如尼采所说,高贵的人甚至不会长时间地对敌人、对不幸、对不当行为耿耿于怀——这是天性强大的标志。 “好孩子。”伏见宫御我最后与他笑着吻别。 126 夏油杰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湿透了他的睡衣。他将汗湿的头发拢到脑后,用皮筋扎起来,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凌晨四点半,他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但此刻已经没有了睡意,他干脆起身,关掉了空调,推开窗户,让室外温热的暖风吹散室内的冷气。 他又做了梦。梦里全是一些闪回的镜头。天内理子在自己面前被一枪穿过太阳xue倒在血泊里,天与咒缚的杀手那如同雷网交加一般凌厉密集的刀势,破损坠落的虹龙,自己胸前绽开的血花,发生过的那些事都像是一块一块的石头压在他的肩上、背上、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步履蹒跚。 但真正能让他在梦里感觉如坠冰窟的只有两件事。 当他心急火燎地赶去盘星教的地址,却发现那里早已变成残垣断壁,五条悟抱着被白布包裹的天内理子的尸体从满地残阳与鲜血中走出来,表情平静得让他心生恐惧。 那双变得仿佛天神俯瞰人间一般陌生而非人的眼睛,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白过来,其他人一直畏惧有加的“六眼神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他嗫嚅着不敢开口,甚至迟疑了脚步,“你是……悟、吗……” 梦里的那一幕已经变得更加失真,挚友那熟悉的面容仿佛变成了模糊不清的神佛雕塑,隔着遥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那股膨胀到无法忽视的强大,最先涌上心头的竟然是一种被抛下的错觉。 挚友不需要自己的支援,他变得如此强大,他没有输,输的只有自己。 他被天与咒缚轻易击碎的自尊和骄傲,在那一刻变得无所遁形,如同碎裂一地的镜子,每一片都折射出一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曾经连自己也不明白的那份隐忧和焦虑,也在这一刻有了具体的形貌。 “回去吧,杰。我们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 悟这样平静地说道。他的身上莫名有了一种心中自有定数的领袖气质。那或许来自于他越发强大的实力,又或许来自他那份从不动摇的自我。 他们一同沉默地回到高专,在夜蛾老师的帮助下安葬了天内理子。对于任务的失败,夜蛾老师没说什么,就连派遣任务的天元大人也没有发落问责,这件事就被轻飘飘揭过去了,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天内理子这个人就仿佛从未存在于世界上一样,被轻易地遗忘掉了,曾经在冲绳那些短暂的相聚和快乐反而像一场泡沫幻影,每每都让夏油杰觉得世界实在是无比虚假和荒诞。 而悟,他一向心性豁达,比起像他一样沉浸在理子meimei的死亡阴影中难以自拔,悟则更快速地脱身了出来,投入到了新的、繁忙的事务中。在那一瞬间的异样感之后,悟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能跟他嬉笑打闹缺乏边界感的挚友,似乎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太阳照常升起,地球照常转动。 还有御我。伏见宫御我。他的恋人,他那个温柔体贴,仿佛永远能够给他支撑和抚慰的力量的人,带着那种浅浅的笑意,在他面前,打开了那份特地为他准备的“礼物”。 “盘星教的高层,都在这里了,”他的声音依旧悦耳,仿佛在谈论着今天的天气,“他们可以说是星浆体事件的主谋,每个人都参与决策了星浆体的死亡,在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个无辜者。” 在那个几乎被鲜血浸透的箱子里,伴随着冲天刺鼻的血气,一箱子码得整整齐齐的人头像某种恐怖荒诞的开端,每一个都死不瞑目,表情定格在极度的惊恐畏惧中,扭曲成一张张鬼脸。这个景象也不止一次出现在他每晚噩梦的尽头,每次都能让他目眦欲裂地惊醒过来。 夏油杰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你……”夏油杰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他为什么要杀人,还是问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习以为常、云淡风轻,亦或者问他是不是为了自己才做这样的事。但最终,他只是用一种虚弱的语气,说道:“……这样已经没有意义了。” 伏见宫御我愣了一下,好笑地凑过去,想要亲吻他的额头,却被夏油杰向后退一步闪躲开了。退完那一步,夏油杰就后悔了,但他的脚步沉重得像是被灌了水泥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伏见宫御我不再坚持,维持在那个距离之下,只伸手为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夏油杰没有抬头,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仍然温和的声音,似乎毫无芥蒂,“你很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你高兴起来,这些无用的、愚昧者的人头给那位天内小姐做陪葬品,或许也聊胜于无了。” 他甚至轻轻叹息了一声,满是遗憾。夏油杰打了个寒战,在恋人的身上竟然找到了那一丝面对挚友曾经有过的异样感。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他多少也已经明白恋人的手里有一些灰色甚至黑色产业,并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遵纪守法的纯粹商人,至少一个普通商人可没本事介入咒术界的事情,甚至能够毫无压力地保下那么多术师收为己用。商人原本就容易触及到一些道德和法律的边界,至少伏见宫御我从来没有用那股聚集起来的力量去做危害社会的事不是吗?里世界有里世界的规则,他要学会成熟圆滑一些,接受这世界上不同的生存方式。 但他还是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么大的冲击。 “杰,这世上的事不是必须都有意义。如果你一定要寻求一个意义……在看到这些人头的时候你的内心有没有哪怕一秒钟的高兴畅快?如果有,那就是它的意义了。” 多么温柔,多么体贴,多么无微不至,多么善解人意,多么深情厚谊。 但夏油杰却觉得,这个世界在他眼中的样子好像变得天翻地覆,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他落荒而逃了。恋人被他抛在身后,逐渐变成一个渺小的黑点。他会难过吗?会失望吗?他还会等着自己吗?夏油杰也不知道自己逃避的究竟是什么,是让他无法接受的恋人的另一面吗?还是竟然与这一面隐隐相互呼应的自己呢? 他空茫的目光投向万籁俱寂的黑夜中。 晚风变得燥热起来。 夏季已经来了。 127 你给藤沢纯发布了收编重建盘星教的任务,打算把这里开成分公司,将一部分业务分割到这边来。当然,你没打算给它改名字,不仅是因为这名字还挺好听的,更重要的是盘星教的背景中写着其具有“悠久的历史渊源”和“厚重的群众基础”,对应的声望值很高,没必要为了改个名字而放弃已经这么成熟的数值,直接拿来用才是最具有性价比的。 当然,最紧急的是处理好当前时间线中关于五条悟和夏油杰的事。五条悟几乎不怎么需要你多费心思,你只需要稍微提点他一下,让他关注到这其中的细微之处,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能够亲自挖掘背后的秘密,到时候你只需要找他交换情报就可以了。中途你去看了一眼五条家的情况,身为家主的五条悟大发了一通威风,雷霆怒火从上烧到下,几乎要将整个五条家倒翻过来。好在五条家的高层绝大多数都是坚定的家主派,对于自家年轻的主人难得愿意行使家主权力,参与一些决策处理,他们更多的是欣慰,情绪高涨地配合五条悟的行动。当然,后面真的查出了一些脏东西的时候他们的心情又是如何,那就不为人知了。 而夏油杰这边,你稍加思索,还是决定下一步险棋。于是你选择将那个装满了盘星教高层人头的箱子送给了他而不是五条悟。 之所以称这一步为险棋,只是说具有一定风险,但并不意味着你的赢面不大。夏油杰的性格中有极端和激进的一面,也就是说他就是那种如果当不成纯白就会一头扎进纯黑之中的人。你决定将这份“大礼”交给夏油杰,也是出于之前那份实验性质的恶趣味,想看看他的人生会因为你的选择一路滑向哪里。 但在见到他脸上的表情时,你又有些心软了。想起曾经全息模式下他炽热脆弱的吐息,和他在昏沉狂乱中濒临崩溃的神色,你还是没有将他一次性逼得太过,最终任由他逃开了。 但逃避这个举动其实也是一种选择的信号。夏油杰甚至没有质问你,更没有和你大打出手,相反,他的内心产生了连他自己都能察觉到的动摇。逃避不是因为他畏惧你,而是因为他没法面对自己,也不想面对残酷的现实。 他是被外界力量推动着走的人。你曾经向他承诺过一条退路,那也是一条绝路,一张催命符,从那天开始就始终在不紧不慢地燃烧着他所剩无几的“正常”。你已经察觉到游戏剧情对他的恶意,既然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让他跌落深渊,那么深渊也没什么不好,你乐意作为一个沼泽中的承托物,黑暗中的牵引绳。只是当他最终决定走上那条绝路的时候,你必须要让他意识到那条绝路真正的模样远非什么幸福的理想乡,你要让他在被命运的飓风掀翻、击倒、抛弃之后,鲜血淋漓、跌跌撞撞地投入你的怀抱,放弃一切幻想、心甘情愿地沉沦到你的身边来。 他是早已进入你的陷阱里的猎物,骤然收紧扣在他脖子上的套索,固然会引起挣扎,但只要你能在这临死前的博弈中获胜,夏油杰迟迟没有动静的亲密值就会突破最后的瓶颈,变成最后的、最终的、你想要的美味。 而这场关乎命运的博弈,甚至不需要你亲自参与进去,仅仅只需要夏油杰自己内心的自我挣扎、诘问和思考,或许还要再加上剧情对他的恶意安排。 你期待着他会给你献上怎样的灵魂和血rou。 接下来你又沿着地图索引,去了一趟天皇的皇宫。 你没去管刚刚遭遇刺杀的天皇和亲眷。严格来讲,此时天皇行宫中也算是在你掌控之中,那么多明晃晃的被你用道具转化过的绿名npc,连同进进出出的大臣们,情报会源源不断地送到你的桌案上。甚至还有人在试探你关于皇位继承的意愿,毕竟刚去世的天皇仅有的血脉亲人并不多,亲生子尚且年幼,你作为天皇同父异母的弟弟,有资格分一杯羹。 你当然是拒绝了这个提议,在现实中当天皇都没意思,更何况是在游戏里,这条线并不会对你的攻略进度产生任何正向的影响。 所以你干脆让他们按照正常流程去安排了,反正日本历史中也不缺乏从旁系亲属中挑选新任天皇的例子,就算真要拥立幼子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毕竟天皇本来就不拥有实权,只是一个象征符号而已。 依照日本政界那帮人的扯皮拖延能力,光是一个天皇去世的消息是否公布、何时公布、如何公布就要拉扯好久,更何况是下任天皇的人选。你预估他们大概还会来多问你几次,以确认你是真的不想要那个位子,而不是在假意推辞。只听了一会你就倍感无聊,失去耐心,随便找了个代言人坐在你的位子上帮你做会议记录,然后就离开了行宫。 你计划下次上线的时候再去开过去篇的第二章。原本你应该清点一下手头上所有需要check一遍的剧情或者线索,但刚到手的老婆实在是别有一番风味,你正是热乎劲最上头的时候,稀罕得不得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多跟新老婆贴贴。于是你准备先退出游戏去好好睡个觉,补足精神,睡醒再战。 临下线之前,你再次点开系统背包,研究了一下特殊格子里储存着的甚尔的身体和灵魂。他的躯壳还是那副被轰开半边身子的状态,只是血条被锁死在了最后一点。灵魂也是一团看不出形状的混沌,安安静静,悄无声息。根据你的经验,也许等你将过去篇打通全线以后,给出的通关奖励就是能够让他复活的某样东西。但你也不能确定到时候他会以什么方式或者状态复活。 狗游戏你到时候最好把甚尔老婆的完美身体还回来! …… 五条悟曾经以为星浆体事件是一切的开端,但伏见宫御我提醒了他,让他去留意更早的疑点,所以五条悟开始沉下心来,细细回想整件事从头到尾的一切细枝末节。 他还没有养成对于阴谋的马脚极其敏锐的嗅觉,但在他仔细复盘之后,还是发现了一处怪异的地方。 在刚接到星浆体任务的时候,他对于星浆体的存在并不知情,也不知道星浆体的作用,而夜蛾正道和夏油杰却都对此如数家珍。 他抓住了这一闪念之间的灵感,迅速打字告诉了伏见宫御我。而对方的回复同样很快。 Caesar:[首先,第一个问题,作为五条家的继承人,你为什么会不知道星浆体的存在?不知道天元同化这样的大事?你的老师知道,你的朋友知道,你的族人,甚至关注天元的盘星教普通人全都知道,为什么唯独你不知道?一个堪称咒术界常识的信息,你为什么不知道?是谁向你封锁了消息,是谁杜绝了你了解这件事的一切可能性?星浆体的信息对你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以至于不能让你知道?你有好好思考过这件事吗?] 五条悟看完他的短信以后脸色很难看,都没顾得上多聊几句,二话不说便冲回到五条族地,把当年在他年幼时负责教导他各种功课的长老们挨个提溜出来质问。 被问到的教习长老一开始一头雾水,听完以后又大惊失色,说:“家主大人!您竟然不知道这种事吗?可是当初给您安排课程时,这种咒术界的基础信息都是放在入门课程的开头就会告诉您的啊,我们绝无可能向您隐瞒啊!” 这也算是某种灯下黑了。五条家的长老们谁也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在五条家的地盘上糊弄六眼神子,也没想过会有人特地挑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进行隐瞒,就算专门负责考教功课的老师都不会考验这种白痴常识问题。说白了,他们从来不觉得无所不知的神子会不知道这种如同人不能喝开水一般理所应当的常识。再加上天元离他们的日常生活还很远,是咒术界的宝贝疙瘩、镇山之宝,几千来从没出过问题,也就自然不会有人闲来无事去讨论与他相关的信息。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没人发觉堂堂五条悟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恰恰就是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五条悟差点栽了大跟头。 于是在五条悟的极力主张之下,五条家的长老们也只好顺应家主之意,开始连夜彻查当年的所有教习记录。偌大的五条本家上上下下人仰马翻,终于在浩如烟海的卷宗中,找到当年负责教授这部分最基础最简单的常识信息的一个不起眼的长老,却没想到对方在给当时年幼的神子上完课后没几周就“意外身亡”了,尸身尽毁,死无对证。 这下再迟钝的人也闻到了一股针对五条悟的阴谋味道。虽然不明白动用一个间谍只为了向五条悟屏蔽一条与星浆体有关的消息到底有什么用处,但任何盯上六眼的敌人都值得被警惕。于是五条家继续连轴转着大张旗鼓地排查间谍,还真查出了不少,但这些间谍分别是由谁派来的、身负何种任务、已经达成了什么目标,却都各执一词,乱七八糟。 五条悟坐在上首,看着眼前乱哄哄相互扯头花的一群人,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场荒谬的闹剧。他一边震怒于那个胆敢算计自己、算计整个五条家的敌人,一边又在震怒中极度冷静地推测着对方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对方究竟是只算计了他这一件事,还是更多事?究竟只算计了他一个人,还是更多人?连六眼神子都敢蒙蔽,对方真正图谋的东西到底会有多大?以及,杰呢?御我呢?甚至天元呢?他们是否也处在对方暗中巧妙的摆弄之中? 幕僚长和内侍长两位德高望重的元老正跪坐在他面前,为自己多年以来的失职而谢罪。五条悟无意追究他们的过错,这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能说是敌人太过擅长隐藏自我,谁能想到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在时隔这么久之后才作用到他的头上。 “呵……真有意思……”他不自觉地喃喃出声,“……还真是被他说对了,权力果然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好啊。” 他话中指的当然是伏见宫御我。但五条家众人对他的意思并不明白,反而以为这是神子对他们不满的征兆。下方一众原本还在吵嚷的人顿时一个个收敛声息,跪伏了一地,暗落冷汗地等待他的决断。 五条悟没有过多解释和安抚。他也觉得五条家该到了紧紧皮的时候了。 “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倨坐在上首的年轻的家主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眶一圈的肌rou都绷紧了,嘴角一咧露出个颇有几分邪性和压迫感的表情,“绝不仅仅是五条家,御三家、总监部,一定到处都充满了他的耳目和爪牙,将他们每一个都找出来,斩草除根!” 他脑海中浮现出伏见宫御我的样子,带着血与火的热烈,深沉夜雾的神秘。他心想,总有一天,我要不被任何人置喙、光明正大地饲养这世界上最强大美丽的怪物。如果权力有用,那么他就去攫取权力,五条家甚至整个咒术界,到他需要的范围为止。杀戮扭曲不了他,权力腐蚀不了他,就像伏见宫御我曾经说过的,这是为了保护,既是保护他自己,更是为了保护他所在意的、他想要守护的那些人。 五条裕美子短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头下去,如同其他人一样,向即将咆哮山林的猛虎领袖宣誓自己的忠诚和臣服。她的心里既有目睹孩子长大的怅惘,也有孩子长大成人的骄傲。 也许已经不能再叫他少爷了,该是时候改口叫家主大人了。 “遵命,家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