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一直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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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啦?你说,我会认真听的。” “你坐上来,好不好?” 程砚明第二次这样拍拍他身侧的位置,看出黎一有些犹豫。 “如果觉得麻烦就……” “不麻烦不麻烦。” 一个连生命都放弃的人能怎么样呢?他情绪那么不稳定,要是一会儿没安抚住再跳楼了怎么办,他愿意讲出来发泄一下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人命为大。 黎一咬了咬牙,掀开被子坐到他身旁。 “这样可以吗?” 程砚明难得露出这样温和的笑意,深棕色的眼睛盈亮,看上去像如墨夜空里皎洁的星子,指引着回家的路人。 “其实我是真得觉得很无聊,就是什么都很无聊,我周围人做的很多事我都不感兴趣,但我喜欢人多,人多多的,围在我周围,很热闹,我就觉得很开心。” “但是我不太会交朋友,我就想 ,我对他们好,他们能感受,大概也会对我好,会和我做朋友了,他们提要求,我就满足,这样他们就能感受到我的好了。” “但是我发现他们不是真心做我的朋友,我就觉得人多也不好玩了,就不跟他们一起了。” 黎一听得皱起眉来,程砚明却不甚在意,继续讲着。 “我是同性恋,啊,现在不是了,因为我爸送我去了戒同所,就是把一堆男同关在一起。” “我当时待的地方,大概是某种宗教式的整改基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联系上的,在美国,那么远,他都没去过美国。” 程砚明轻叹般笑了笑,继续开口。 “嗯...我还有个弟弟,他很好,就是我爸眼里应该有的,好儿子,形象。” “我也开心,真的,他优秀我也开心,但我还是有点嫉妒他,什么成绩啊学历啊我不在乎,我别羡慕他有mama,虽然他妈也是我名义上的妈,可是我不想要新妈了,我有妈来着,就是死了,在挺小时候就死了。” 这一次,程砚明却把头低下去了,黎一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信息量太大,她身边从没有过身世经历如此跌宕起伏的人,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毛茸茸的,微潮的发丝耷拉着,像一只很乖但很伤心的小狗。 “嗯!” 程砚明顺势一歪,就靠上黎一的肩膀,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温热的泪就滚落下来。 黎一回揽住他,拍着他的后背,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哄小孩儿睡觉似的。 没一会儿程砚明就恢复了,他缩进被子里,把头枕在黎一腿上,仰着脸问她。 “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像在讲故事似的?” 黎一抿唇,“在戒同所,很不好受吧?” “还好,对我来说还好。我谁都不喜欢,只是会和男人zuoai,这算同性恋吗?”程砚明仰着头,盯着黎一的下颚线。 “大概是算的吧……性吸引也是一种吸引。”黎一不确定地开口。 “是这样吗?反正我总弄不懂那些情感,爱、喜欢,或者你说的吸引。” “怨你父亲吗?” “恨,恨过,恨过就不恨了,恨太累了,我恨不动了。” “那就歇歇,歇歇。”黎一摸摸他的头,软的发丝被她驯服,软软贴着手掌。 程砚明舒服地眯起眼,像一只躺在主人怀里餍足的猫儿,“喜欢是不是很轻松?” “不一定,即使是比喜欢更深的爱,也会有伤人的时候,”黎一认真地想,“一厢情愿会痛苦,爱而不得会痛苦,难解其意会痛苦,太多痛苦了。” “但这些痛苦的根源,都是喜欢和爱时积起的欢欣喜悦,究竟哪个更多,很难说。” 黎一的声音低而轻,尾音像秋天里叶片落在叶堆里的叹息。 “其实我父亲很久没打我了,如果不是那个视频的话……”程砚明碎碎念喃喃。 “总有些多嘴多舌的人。”他闭了闭眼睛,语气带了几分凶狠。 “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黎一看得出事情没这么简单,但不愿追着别人家人刨根问底,更不想程砚明再为此伤心,主动转移话题。 “不知道,也许念书,也许工作?”程砚明睁眼,再开口语气轻松了许多,他没有关于未来的打算,他本没有未来的,“一一呢,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我还在上学,开学就大三了。”黎一点头。 “我比一一高一年级喔。”程砚明笑,“不过后来没再念书,从戒同所出来几天就回上海了。” “一个人从那么远回来?”黎一蹙眉。 “应该的,我大学是在美国上的,不然也不会认识那些外国人了。”程砚明说着一顿,又问,“一一嫌弃我脏吗?” 程砚明好希望黎一没看过那个视频,这样她离开自己的可能性就又少一些,一方面又庆幸于她曾看到过那个视频,他明白,黎一不反感他,多半和那个视频有所联系,她不会对每一个被她救上来的人都这样贴心。 ……不会的吧? “没有嫌弃,我不是那种吃了饭就砸碗的人。” 黎一抚过他额前的碎刘海,白净俊朗的脸庞在她的掌下浮现,这个动作过分亲昵,摸他的额头让她心惊rou跳,她似乎习惯,甚至有点喜欢这样的感觉了。 “哈哈哈——”程砚明被逗笑,“一一是好幽默的人,真想多了解一点。” “一一,你在哪里上学?” “一一属什么啊?是什么星座的那呢?” “一一的故乡在哪儿?是会下雪的地方吗?” 无数个“一一”涌进黎一的脑子里,仿佛夏夜池塘的聒噪的蛙鸣。 “……你可以直接发问,不用喊我,我一直在听。”黎一忍无可忍地制止他。 黎一觉得她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多遍“一一”,她像是自述了前半生的人物经历一样,讲了无数大事小情,中间还夹带私货,穿插了很多美好景色和美味小吃,许诺会陪他去看、去吃…… 最后程砚明凑在她的耳边问了什么,她已经太困,听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