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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恼羞成怒,他的目光非常沉静,透过薄薄的镜片,显出几分洁净的清冽,他说:“我一直记得,不是因为那天我很狼狈,是因为始终等不到你的下落。”“你现在知道了。”甘卿耸耸肩,“不客气,举手之劳。”“我一直害怕有人因为我的一时冲动受伤,从那以后,再也不敢闯自己收拾不了的祸,”喻兰川说,“但是今天老韩告诉我,是因为那次的事,你师父藏身燕宁的消息才暴露,如果……”“如什么果?”甘卿打断他,抬腿要走,“搞不好是他罪有应得,你们名门正派管那个叫什么?天理昭昭,报应不……”她脚步太急,正好经过一棵树,那树伸出的枯枝不知怎么那么巧,不偏不倚地挂住了她的头发。她的头发虽然不长,但又多又细,在湿漉漉的环境里尤其容易炸毛,发尾还打了结。甘卿:“嘶……”喻兰川:“你师父都听不下去了。”甘卿愣了愣,割断了打结的那一小撮头发,转过头去,发现挂住她的树,恰好就是卫骁的墓碑紧紧靠着的那一棵。她很小的时候,也扎过小辫,编着麻花辫到处乱滚,一天下来,头发跟毛疯一样,被师父按住重新梳头,怎么梳也梳不开,小木头梳子揪得她吱哇乱叫,师父就只能用梳子蘸着水,一点一点通,还吓唬她说,老是蘸水梳头,以后会变成黄毛丫头。甘卿不想变成“黄毛丫头”,后来就不敢再要求蘸水,只好眼泪汪汪地忍着疼,几乎留下了心理阴影,长大以后再也没把头发留长过。冥冥中,会有鬼神吗?死去的人,会在九泉下看着你吗?大多数人其实都不相信这些,只有恐惧的人、亏心的人……还有亲人,会在那么一时片刻,无法从这种自欺欺人的想象力挣脱。喻兰川轻轻地说:“我大爷爷下过盟主令,你们没有回应,但即使是这样,大爷爷也一直不相信,面粉厂的十八个人是他杀的。”甘卿没吭声。喻兰川恳切地说:“我还听说,因为年轻的时候比武,他得罪过一些人,如果你怀疑他不是正常死亡,跟那些人……或者跟行脚帮有关,我可以帮你一起查。毕竟行脚帮的事,最早也是我惹的。这次行脚帮的人藏匿嫌疑犯,还袭警,老于他们那边不会就这么算了,肯定会调查到底,你先等一等,行不行?”甘卿听完,好半晌,终于开了口,她略微放缓了语气:“其实跟你关系不大。”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本可以轻松地甩开追兵脱身,却非要显摆手段。师父总是说,万木春一系的功夫,已经不再适合时代了,杀术不祥,是偏门邪道,不可以沉迷,更不可以恃武行凶。可是他嘴里的“偏门邪道”,恰恰是中二叛逆的少女觉得最酷的东西,即使只是摸到一点皮毛,也忍不住想像小鸟抖毛一样炫耀,怎么可能做得到“锦衣夜行”?甘卿一低头:“客气了,小喻爷。”“谁跟你客气?”喻兰川听她这又江湖又疏离的语气,心里忽然蹿起一把无名火,“邻居住了大半年,你救过我弟弟,我们一起收集过聂恪他们那个人渣团的证据,我还逢年过节就给你拉一打傻子客户,眼睁睁地看你坑他们钱不说话!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甘卿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喻兰川:“……”他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喻兰川一向贯彻“高贵冷艳”的处事风格,生意场上推杯换盏,交浅不言深,私人朋友都是像于严那样主动粘上来的,这还是他辈子第一次说出“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这种有自作多情嫌疑的话,一时间,仿佛被架在火上烤,烧得他内外不安。就像方才他用手机挡刀,甘卿只要再往下轻轻地压一厘米,就会划破他的动脉。此时,甘卿也不用说话,只要略带嘲弄地笑一下,就会打碎他色厉内荏的自尊。喻兰川觉得自己这一晚上过得险象环生,两只脚仿佛一直都踩在钢丝上,他摊了牌,砸了牌桌,豁出去似的,坐在地上等宣判。然而……甘卿竟然没有笑。她站在枯枝下,愣了好半天。卫长生……卫骁的遗像注视着她,好像把她一生中辜负过的情与义细细密密地摊开,都陈列在石碑上。“我……”“还不走!”喻兰川有点怕听她说话,连忙惊恐地打断她,“你要在这过年吗?”“我……想再陪他坐一会,”甘卿避开他的视线,一身危险的气焰收了起来,她几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轻声说,“那个……你先回去吧,我坐末班车回家……真回家,你放心。”喻兰川没动。甘卿以为他仍不放心,就指着卫骁的墓碑说:“他都过世十年了,总不在乎多等一会。我向我师父发誓,我今天不会私下去找王九胜的麻烦,要我签字画押吗,小喻爷?”“哦。”喻兰川磨磨蹭蹭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天太冷了,你……”甘卿无奈道:“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喻兰川诡异地沉默了片刻,“我应该从哪条路回去?”第四十八章智能手机和卫星导航,是当代青年方向感缺失的罪魁祸首。“看什么看,都是因为你不接电话,我给你打了一路,手机才没电的。”喻兰川强行甩锅,“要是有导航,我还要你干什么?”但甘卿并没有那么好糊弄,她是手机关机,又不是挂人电话,对着一个不开机的手机连打一路,并不能说明此人心急如焚,只能说明他是个手欠的傻子。甘卿说:“手机带的手电筒确实有点费电,没关系,小喻爷,怕走夜路不丢人。”喻兰川:“谁怕走夜路?”甘卿看了看他那张严肃正经的脸,十分大度地一笑:“我怕。”喻兰川突然发现这个人套路很深,擅长“以不装为装”、“以退为进”,不显山不露水,还老能显得她十分超凡脱俗,非常气人。还不等他想好应该如何反击,突然,把喻兰川吓成一道青烟的怪笑声又出现了!那声音极具穿透力,像个怪老头,又仿佛不是人,一嗓子传出去老远。两个人同时一哆嗦,只见刚才还“镇定大度”的甘卿手指间细光一闪,亮了刀,手机却没拿住,屏幕向下翻到了地上。背面的手电光朝天打出去,照进张牙舞爪的树枝间隙。那里蹲着一只……圆头圆脑的猫头鹰。猫头鹰随便吊两嗓子,被手电光晃了,梗着脖子叫道:“嘎——”然后愤怒地拍着翅膀飞了。“怕走夜路不丢人,”喻兰川捡起甘卿的手机,吹了吹钢化玻璃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