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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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把姬别情哄舒服了,乖乖松手,祁进正要坐起来,才想起短衫早被对方撕坏,上身除了一件仅能遮盖胸前的抹乳,别无他物。 “嗳,宝贝女儿,身上真白。” 姬别情色眯眯地在他平坦光滑的肚皮上摸了一把。 这色胚! 祁进回头瞪了姬别情一眼,本想穿上来时的披袄,却见对方已将自己脱在一旁的外衣取来。男人的衣服又宽又大,能装下两三个他,满满都是对方身上独有的气息,一如烈酒的味道。 “穿这个。”姬别情帮他把衣服裹上,似真似假地发牢sao,“小娼妇,刚色诱完夫君就衣冠不整地去勾搭野男人,有没有把夫君放在眼里?” “……你知道他是我生父。” “父亲不算男人?” 祁进哭笑不得,只得乖乖套上这件不合身的衣物。走之前,他附到姬别情耳边,故意捏着“清清”甜润的嗓子,腻得几乎要流出蜜来:“一切按计划行事,小娼妇等你来‘捉jian’呀,爹爹。” 未待姬别情伸手抓他,小美人早已笑着逃之夭夭。 这妖精! 观莲水榭仿莲花造型而建,主厅居中,周围几处偏厅便做衬花荷叶,错落分散在湖上,其间以廊桥舟楫相连,清新幽雅,景致如画。 沈隽彦心烦意乱,也说不出自己在烦闷些什么,一路穿桥过廊,埋头走到正厅东面的八角琉璃亭中才止步。 今夜十四,月轮已近满圆。湖上淡淡清辉,并流烟澹沱、空水澄鲜,远眺宁王府灯火通明,锦绣交辉,丝竹之音远远传来,萦绕耳畔,好一派逍遥富贵气象。美人、美酒、美景、美器,人若是能长长久久安居此处,真如神仙一样了,也难怪宁王要早早卸权,来此燕居,乐不思蜀。 而这样的快活日子,注定永远无法属于沈学士了。在痛失所爱与唯一的子嗣后,他的生命只简单地分出两个季节:祁嘉熠离去之前,他的桃花源里是永恒的春天,山峦溪流、飞鸟走兽,恋人璀璨的笑脸,温柔的唇吻,绵软情话,紧紧交握的双手,肌肤相亲,无休无止;祁嘉熠离去之后,严冬封锁了这方天地,山川寂寥、寒气栗冽,他心中的世外桃源仅剩孤茔嶣峣,合葬着他的恋人、他的孩子、他的心,华山积雪十尺,覆着他们虽未死却已哀逝的年年岁岁,每一岁的明月依旧朗照故园,然而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从一个被放黜的小吏爬上内阁次辅的位置,从偏乡僻壤杀回京城的权力场,尽管已是位极人臣,但在他尊贵的位份之上,还有更高远、更无常的权力存在。曾经意气轩昂的儒雅书生,最大梦想不外乎求得这份权力的垂青,出将入相、治国齐家,与发妻鸿案相庄,儿女成行;但现在他只能整夜不眠不休地睁大枯槁的双眼,看清了帝国至高权柄背后僭权的凡人,看清“天子”与臣属如出一辙的rou体凡胎,于是他连做梦都在渴盼,要亲手将对方像纸人一样撕碎、扯烂,流出脏腑腔肠,好好看看一副如豺狼般狠毒的心肠,是否也是黑心模样。 然而,就在这如死的颓败与寂静中,东君派来了她座前的使者,又一次开始戏耍这个可怜的老光棍。少女似弱柳扶风,一步一停,踏着他荒芜的思绪,俏生生地立在早已干涸的泉眼边。 细看觑,小仙女较之祁嘉熠不过六七分神似,且骨相更为清癯孤峭,瞳仁空濛,显得整个人若道观中的白玉神像般清冷禁欲,不近人情。但沈隽彦不久前才见过她在姬别情面前淹然百媚、喜笑盈腮的模样,所有孤孑一扫而空,春风化雨,冰消雪释,便是他十几岁的小妻子宛然如生。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巧合呢? 少女越走越近,左顾右眄,似是寻着什么。耳下仅剩单只的珍珠梅花坠,正随了她扭头的动作摇摇荡荡,直荡得每一个见她的男人心旌摇曳。 沈隽彦的心也被她摇动了,眼神便一点一点柔和下去,盛满无限爱怜。 “清清娘子在做什么?” 好似才注意到亭中站了个大活人,少女一惊,向他望来:“沈学士?” 她提着裙摆,踩着花影慢慢走近。沈隽彦这时才注意到,小姑娘身上披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外衣。 一件属于她的嫖客的外衣。 “来时丢了东西,我出来找。” “不知娘子丢了什么?观莲水榭这么大,找起东西来可不容易。” “是啊……可这副耳坠是腊月里爹爹才给我买的,还没戴腻呢。” 沈隽彦想起酒宴上的一幕幕,嘴边的笑渐渐冷了:“姬台首那样宠爱你,丢个首饰算什么?让他给你再买十副就是了。” “确实是他做得出来的事啦……”少女叹气,却有不满,“可师父说了,惜物就是惜福,人怎能不惜福呢?这不是趁爹爹醉糊涂了,我就想着出来看看,也许能捡回来呢。” “在下一道帮你找罢。不知小娘子的耳坠长什么样?” “谢谢您!”少女双眸一亮,凝目看他,如孩童般开心得眼笑眉舒。两人间距不过一丈,她走得近些,转过身拨起鬓边鸦发,微露一段玉软香温的侧颈,粉嫩耳垂,“就是这样的,珍珠梅花……麻烦您为我多多留意。” 沈隽彦全然没有听清她在说些什么,也看不见那串耳坠是如何流光溢彩,他只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拨了拨少女柔软的耳垂。清清怕痒般一颤,睃他一眼,又垂低了眉目,两片晕红从腮边直上耳廓,似铺开一层淡淡胭脂。 他做贼心虚地缩回手。 “学士若没有看清,不妨再走近些。” 清清又走近一步,几乎靠进他怀中,全无防备地赤露着自己纤弱绵软的颈项。沈隽彦再次嗅到那缕掺着脂粉的寒梅幽香,将手指按住了妓子的粉颈,从耳后落到锁骨,缓缓滑落。少女的肌肤是比上等丝缎更柔软滑腻的存在,白璧无瑕,明光隐隐,如有魔力般牢牢吸住了男人的指节,爱不释手——方才在席上,她便是用这一身香艳皮相蛊惑了姬别情,诱他团香弄玉、贪恋痴迷罢? “滚!” 沈隽彦回过神来,猛一把推开了她,一张春风拂面的脸骤变得恼怒而暴厉,“轻身贱骨,少拿窑子里的手段对付我!” 清清身一歪就跌坐在地,仰面望他,眸中尽是凄惶翻涌:“您这是什么话?清清若是有什么得罪学士的地方,直说便是,何必这般羞辱我?” “做过什么,你心知肚明。只要一句话,姬台首可以买下整个京城所有珠宝铺子里的耳坠送你,哪怕你要用沉香木生火煎茶,用绸缎铺遍你脚踩过的地,黄金造屋美玉砌砖,他也绝不会说出半个‘不’字——这样的你,会在深夜迎着风出来寻一只不起眼的耳坠?小姑娘,你这套勾人的把戏用错了对象,即使在下与姬别情都是男人,但从他身上你尽可以骗取一切荣华富贵,从我身上,对不住,只有无尽的斥责与羞辱。” 清清噙着眼泪摇头,眸底已然耀起今夜碧波湖上的粼粼水光,开口争辩:“不是这样的!黄金再少也是钱,纵然只是耳坠,换成粮米却够慈幼局的孩子们吃上一个月……” 听见意料之外的回答,沈隽彦愣了一愣:“你说什么?”他蹲下身,眯起眼来看她,“耳坠换钱?慈幼局?” 太祖昔年起于草莽,后颁旨责令天下诸州始置慈幼局,由朝中拨款收养民间被抛弃于街坊的婴幼儿,按月发放钱米绢布,使其饱暖。待养育成人后,听其自理生计,官无所拘。 “我、我还是都和您说了罢!台首送我的首饰,多半被我换作银钱,捐给了城里的慈幼局。我的确不是姬家女儿,却也不是什么‘花仙’——我本是,被生身父母丢下的弃女……”她含着哽咽,匀了匀气息,为沈隽彦将往事娓娓叙来。 “清清被慈幼局的嬷嬷们捡回去,有幸留得一条小命,与其他孤儿一道长大。朝中每月都会给钱,但这笔银两往往几经盘剥,落到我们手里,多半所剩无几,根本填不饱肚子。冬日,屋子里点不起炭盆,身上没有御寒的夹衣,体弱的孩子们冻死饿死都是常有之事……您有没有尝过那种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滋味?我当时真的太饿、也太冷了,为了活命,就学其他大孩子那样,去偷,去骗…… “一个身无寸长的小女孩,用什么方法来钱最快?我时常去金粉巷,凭借这张稍有姿色的脸,专挑那些有钱好色的男人下手,博人同情,骗到的钱总是同伴里最多的……有一次,我故技重施,去骗一个看起来人傻钱多的外地客商,听说他有鹌鹑蛋一样大的珍珠,就傻乎乎地跟着上了马车。谁曾想,那竟是伪装后的姬台首,还没下车我就被他…… “姬别情说,他有熟人被我骗了钱,所以特意走这一趟,就等我自投罗网。马车哪儿也没有去,直接驶回姬家,他没有骗我,我确实亲眼见到了那些珍珠,美丽的珍珠,鹌鹑蛋一样大的珍珠……” 她哽了一下。 “他把他的脏东西拔出去,然后,亲手将珠链塞了进来,逼我用下面含住。 “那时我才十二,未经人事,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糊里糊涂地夺去了女子最宝贵的贞洁。姬别情大我十七岁,足以当我父亲的年纪,就厚颜无耻地教我喊他‘爹爹’……我虽是他养女,可所有人都晓得,我不过是台首床笫间一个泄欲解闷的玩物,与他宅邸中任何一件精致的家具摆设都无不同。他带我赴宴,就像带一件漂亮的古董字画出席,享受那些男人的艳羡,以及不断落在我身上的yin猥目光。您也瞧见,席上任何男人都可以把手中的东西扔进我衣领里,侮辱我,除了呵斥几句,他根本不会在乎…… “哪怕真被那些男人得了手,他也不会生气,甚至更觉得愉悦也不定。您知道吗?他yin弄人的手段可谓层出不穷,就是平时也经常一夜御数人,有时兴致起来,还要在侍卫面前强暴我……就像今夜,众目睽睽之下撕破我的衣裳,像野兽一样逼我交媾。前些日子,他不是看上了华山上的祁进殿下么?回来后就说,要把殿下也掳回家中,教我们两个sao货磨镜自渎……噢,他还说,要同床jianyin我和殿下,听听谁叫得更媚,谁先被他cao大了肚子…… “不知那位殿下如今境况如何?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有人能救他出苦海,勿要像我一样,身陷火坑。” 言及身世,提动遗恨,少女不知不觉已面泛桃花、眼含珠泪,眉端幽幽情愁,更显楚楚动人。 沈隽彦既哀感于她身世凄苦,又蓦然听闻姬别情为非作恶,对祁进更进一步的yin辞秽语,当下又惊又怒:“华山之事但请娘子放心,我定会禀明陛下,绝不教此等狂悖之徒逍遥法外!娘子也当为自己多多打算,及早回头,十多岁的人,一朵花未开足,留在姬家并非长久之计。” “清清早已将一切身外物看淡,万事随宜,非是爱慕虚荣之人。可我被姬别情百般玷辱,已是残花破蕊之身,垢污难洗,能去何处谋生?如此世道,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有脸面尚能入目、身段尚算纤巧,除了供达官贵人豢养玩弄,又有什么生计可做?你道姬台首为人不堪,可他,已是我这身子能卖出的最好价码……” “女子失节已属苦命,身陷狼窝虎xue更是不幸,但错在玷辱娘子清白之身的歹人,罪不在你,何必自苦?”沈隽彦见她满腮红泪,容颜凄艳,着实于心不忍,“娘子不妨随在下回去,在下家中仅有一位养子,数位老仆,无人敢欺辱你。在下会视你为女儿一般疼爱,日后再亲自向姬台首说明,护你周全。” 清清抬起朦胧的泪眼,恍若有一瞬光彩,转眼又黯淡下去:“您说的,是哪种女儿?夜夜与父亲同床云雨,甚至白天来了兴致也会白昼宣yin,吃男人的jingye比吃饭还频繁的女儿?”她掏出帕子在眼角印了印,终是摇头,“来时的路上,清清见过令公子一面,他当众对我……我不怀疑您的善意,学士,谢谢您今晚愿意听我说这么多,我只是不再相信自己的福分了。也许跟在姬别情身边,含羞忍耻、苟且偷生,已是我能拥有的最幸运的一种活法。” 少女试图重新露出那种百转千回的媚笑,然而一直悬在美人睫下,摇摇欲坠一滴泪,终于“啪”的一下在她手背上砸碎。沈隽彦霎时心头酸涩难抑,将她从地上搀起,展臂牢牢地搂进怀中,喟然长叹:“我苦命的……孩子,我能为你做什么?” “清清什么也不要……如您这般身份尊贵之人,愿意听一个妓女说话,同情她的苦楚,我便知足了。” 沈隽彦忽想到什么,伸手往袖笼里掏了掏,取出一条红珊瑚手串来,并方才在路上捡到的耳坠:“东西在下已帮你找回来,这手串也送你。小姑娘,你若是喜欢就留着,看不上便卖了,也值些银两,够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们用一段日子。” “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您的东西。” 沈隽彦强硬掰开她指掌,把东西塞进去:“给你就拿着。这手串,本是故人之物……娘子既与她有七八分相似,便是有缘,收下罢。” “故人……是您的心上人么?” “正是拙荆。我们分开时,她赠我手串,约为再见之时相认的表记……时至今日,我与她,注定此生无法再见了,这东西便已无用,留着只会徒增伤感。” “学士说奴家与她长得像……有多像呢?” “‘曾经沧海难为水’,吾妻离去多年,我不曾纳过一房妾室,亦不曾亲近过任何一位妙龄女子,不曾喝醉过一次……今夜见到娘子你,方有这一刻动容。在下也要多谢清清娘子,愿意听一个老头絮絮不休。” “学士才不老!我、我是真心仰慕您风采,码头匆匆一面,我就已对您……”清清羞难自抑,已软在他胸前,“学士从前就是京中有名的风流才子,气度不凡、优雅得体,与姬别情那酒囊饭袋简直有天壤之别。您别笑话我,清清打小没了父亲,就格外仰慕年长男子,尤其是您这样成熟稳重、知冷识热的……” 她以小指勾开自己的胸衣,露出大半雪乳,随后将手串滑入双乳间的沟壑中。白的肌肤,红的珊瑚,犹如雪地里洒下一串血点,妖异刺目。沈隽彦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 “这手串,就当是学士赠我的表记。我会贴身携带,无论走到哪儿,无论被多少男人打开我的身体……但我的心,永远只为您留着。” 她望向他的瞳仁颤栗着,是少年人不顾一切的炽烈爱意。 “好孩子,你的日子还长,有的是年轻郎君恋慕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祁进如愿以偿地偎进沈隽彦怀中。 沈学士并不如姬别情那般高大健硕,手臂上没有虬结的肌rou,骨架也很消瘦,教人靠着并不如何舒服;身上倒是全无杂七杂八的酒气或是脂粉味道,唯有一股淡淡的书卷香。 儒雅,刚正。 这便是他从懂事后一直企盼的未曾谋面的父亲,母亲甘愿永囚樊笼也要护他周全的父亲。今夜之后,他欣慰地知晓,纵使无缘再见,父亲也一直深爱着母亲,不曾另娶,不近女色,只渴望死前还能再见他们母子一面。 母亲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祁进将余下的眼泪统统揉进沈隽彦衣襟里,贪婪地嗅闻着对方身上的气息。他无法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甚至只能扮演一个妓女,不知廉耻地勾引自己的父亲。 然而温馨静谧的时光总是短暂,待清清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男人时,已然过晚。 “贱人!” 手中仍拎着酒壶的男人勃然大怒,浑然是只被激怒的凶兽。他从沈隽彦怀中撕出惊叫的少女,手臂狠狠一抡,断线的美人风筝尚未飞起,便已跌落在亭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