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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盛放的夜晚

    为什么人总是哭着降临于世呢?

    一向善于冷静思考的莲开始重新审视这个问题。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人生就注定经历生老病死。婴儿脱离母体、脱离胞胎之后,从躺在摇篮中嚎啕大哭,到后来蹒跚学步、开口说话,长到一定年纪,进入学校,毕业后步入复杂的社会,所有步骤如同精密的机械,被工整地规划完毕。和机器到达使用年限,齿轮与齿轮、枢纽与枢纽之间滞涩老化后需要维修的道理相同,无论如何,rou体和精神成长到一定程度,人就会趋向死亡,而通往死亡的道路永远比成长的时间漫长。漫长时间带给病痛乘虚而入的间隙,那个过程是极为痛苦的。婴儿无法分辨镜子里的自己,但是,它们对于未知恐惧的预见性,远远超过大人。好像冥冥之中已然知晓将来困于大男子主义或是俗世琐事的大人不能轻易落泪的的宿命,因此,婴儿才选择在无忧无虑的孩提时期尽情哭泣。

    痛苦给人的记忆往往超过幸福百倍,长大后的孩子偶然想起出生后不久,自己在密封的玻璃罩中被白色服装的护士扎入尖锐的输液针,透明的冰凉液体流入纤细的血管,也不禁浑身冒出冷汗。

    但城户这个笨蛋,与任何人都不同,即使摔得鼻青脸肿,也能拍拍膝盖,很快从地上爬起来。他只愿意记住别人的好,至于对方从前做过的坏事,只要稍微假意掩饰一下,在他那里好像就算一笔勾销了。不过,关于自己幼稚的想法,真司自有一套说法。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明明美好的东西给人的印象会更深刻吧,而那些痛苦的回忆,快点像丢垃圾一样忘掉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吗?”

    对他的想法,莲不敢苟同。要是换一个人说这种话,莲绝对会不屑地嘲笑对方。不过,一旦这种傻里傻气的话从真司口中说出来,似乎就变得合理起来。

    莲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频繁地梦见那张笑脸,那种任何人都会觉得漂亮的面庞。大大的眼睛因为笑意弯曲出一道温柔的弧度,仿佛皎皎的新月,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性别模糊的青涩笑容,无端令人感到心安。

    莲懊恼地自责着,梦里出现竟然不再是惠里了。但或许就像真司所说的,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能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现在真司也变成他自己口中美好的东西了,并且从此深深地印入到了莲的脑海中。

    新的战斗中,莲又拯救了他。

    夜骑展开披风,将红色的骑士包裹进无边的黑色。暗夜的颜色在爆炸中完美地将两个人藏匿起来,他们暂时从怪人手下逃过一劫。灰色的夜幕中,两张假面下的眼灯不断彼此闪烁、交相辉映。那个瞬间,真司意识到,多亏了莲,自己得以再一次死里逃生。

    这件事过后,真司一直想对莲表达感谢,可惜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直到某次外出散心,真司乘着烟花大会开幕前的间隙向莲道谢。

    “谢谢你啊,莲,我就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

    忘掉欠债、忘掉各种矛盾,远离骑士战斗,远离繁华的城镇,来到郊外的真司忽然有种回到故乡的错觉。他享受着夜风轻抚脸颊的感觉,恳切地说。

    “哦,你想对我说的只有这个吗?没有其他的了?”

    以前,莲总会在他即将说出更亲密的话时,用“这样就够了”来打断。然而今天十分意外。果然,莲的反问让真司愣住了。

    “有什么想说的话,今天通通说出来吧,痛痛快快地告诉我。”

    “莲……”

    “城户,你的愿望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大家每天都开心就好了。因为大家都很开心,所以我才能高兴。正由于人类完全是一体的存在,不是吗?”

    “还真是天真的想法啊。”

    “莲,我发现你也开始改变了。”

    “我吗?”

    “对呀对呀。”真司抱住膝盖,坐在看台的石阶上,托起下巴,“如果换作从前,在我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你应该就已经开始反驳我了吧。”

    “嗯。这个倒是没错。”

    莲随口一答,真司就转过头看他。

    “但是,莲会期待怎样的未来?感觉自己前一个愿望太过幼稚,也许对莲来说,一直开心未免有点傻瓜的意味吧,就像我一样。我想,莲肯定不希望成为我这样的笨蛋。”

    “是吗?”

    烟花大会开幕前,人群三三两两地朝这边赶来,逐渐在布置好的会场外围成一个大圈。偏僻的乡下也只有在祭典上才能热闹起来了,莲内心想。他侧目打量真司兴奋的神情,不免后悔地想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答应他一起观看烟火,明明自己向来对这些热闹的活动缺乏兴趣。而且,真司待会肯定又要絮絮叨叨地吵嚷起来。正想到此,天空倏忽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痕,雾霭沉沉,呼啦啦的风声轰鸣声仿佛鬼怪在哭泣,杂草丛生的密林深处可以窥见闪烁着的萤火。

    “即使离开人世,我也不想到那样的地方去。”真司望着隐隐约约藏在树林里的坟墓,渐渐将脑袋埋进膝盖间,小声说道。

    “为什么?人总归要死的吧,死掉之后埋进土里,这不是所有人的归宿吗?”

    “才不是呢。别看我曾经练习过几年跆拳道,以前还获得过冠军,在台上几下就能把对手打趴在地上,大家都以为我看起来很厉害了,但实际上啊,你们都不知道,我可是很胆小、很怕疼的!要是以后被埋在地下,长年累月地被蚂蚁和各种不知名的虫子啃咬,那得多痛?”

    “骨灰怎么办?总得有地方安置骨灰吧,连死刑犯最后会进入火葬场,然后变成骨灰。”

    “这个也不要。时间长了,还要劳烦别人不断把我搬来搬去,否则骨灰是要发霉的。”

    “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啊……”

    真司蓦然抬起头。这时候,烟花大会开始了。燃起的烟花在天空中轰然绽放,形成一朵朵巨大的花束,五彩缤纷的烟尘散向四面八方。真司看着眼前的景色,笑着说。

    “——要是变成祭典上的烟花就好了。”

    村子里正在举行林檎祭,而烟花大会不过是祭典的一部分。被男女老少簇拥着坐在看台上,观看美丽的烟花,真司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儿时。他的眼睛刷的亮起来,深邃的眼底映出烟花的形状。

    “烟花啊……是美丽且无私的存在。”

    烟花,从火柴点燃导火线的一瞬间起,就已经能窥见其盛放后的归宿。人类的生命被空气腐蚀,从外到内消耗、衰老,逐渐走向灭亡,而焰火死亡的缘故,是由内向外的燃烧。先从芥子的层面开始点燃,不断扩大、崩裂,燃烧的过程,在广阔天空中绽放绚烂的花火,最终化为弥漫在空气中的一缕硝烟。然而,与人类死后留下坟墓不同,死后的烟花通常让人看不见它的死亡,只有闻到空气中浓郁的火药味,人们才能记起来曾经在刹那前看过一场盛大的烟火大会。

    花火毕竟是有限的,所有烟花燃尽之后,大会就要落幕了,人群逐渐低沉的交谈声,预示着落幕后必经的空虚。烟花把人类的烦恼带上高空,在绚丽的美景中将所有忧郁烦恼消灭,像一簇生命短暂的闪电,又像一道华美的流金瀑布,转眼间,化为一滩黯淡无光的黑色沙砾。烟花是存在的,又是不存在的。硝烟的痕迹就是烟花逝去后留下的骨灰,那么广袤的天地就是烟火的坟墓。人死后只能栖身于一方小小的匣子,而烟火之死却指向回归自然,自由自在地遨游天地,比较下来,人类的结局居然如此可怜。

    直面死是一件残忍的事,烟花却热情地消耗热量,噼里啪啦地大肆绽放,庆贺即将到来的死亡。莲想,这一点就像此刻的他们。表面上,他们在欣赏美丽的烟火大会,若无其事地讨论生死,还有战斗前的每一次会议,大家看起来云淡风轻,随意地谈笑风生;但实际上,所有人的内心也都在害怕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这不也是死亡前最后的狂欢吗?虽然形式类似,可归根到底,人类确实不如烟花。人类为了自身利益互相残杀,潦草结果他人的生命,而烟火却为了所有人的幸福愉悦而被创造出来,并且能够燃烧自身,激情澎湃地迎接死亡。就像真司所说,烟火是美丽且无私的。

    他忽然想抽一根烟,于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火柴。转过身,真司正仰头望着满天繁星发呆,紧抿的嘴角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莲看出这一点,所以没有说话。

    烟花的余烬,大片大片金色的颗粒还在空气中飘荡着,仿佛一场落幕后专门展现给他们观看的微型花火。莲盯着真司的侧面出了神。他想:如果一旦因为短暂出神忘记了吸烟,那么指尖的烟火就会在不知不觉间熄灭,不如将它保留起来吧。想到这里,莲干脆默默收起还未点燃的烟头。

    看天色不早了,人群逐渐散去,天上还下起了绵绵细雨。莲提议道。

    “外面下雨了吧。我们回去吗?”

    “嗯嗯。”

    真司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他看着莲把车推过来,才慢吞吞地起身。

    “哎呀我的车!”

    他忽然忘记自己将钥匙丢在哪里了,于是浑身上下乱摸一气。雨点越滴越大,莲催促他。

    “到我这边来。”

    “那我的车怎么办……”

    莲隔着一段距离把头盔丢给他。因为雨声得愈发明显,他脱下外套,也丢过去,让真司当作挡雨的工具。

    “别管你的车了,明天再说吧。把外套披好,快上车!”

    真司接住了头盔,然后迟钝地“哦”了一声,将莲的皮衣盖在身上。莲骑着车过来了,他抬起腿跨坐上后座,莲踩下节流阀,握紧车把手。

    “抱紧了。”

    “已经抱紧了。”

    “不要撒手。”

    “嗯嗯,不会的,不会撒手……”

    guntang的身体靠在背上,忽然有湿润的液体浸湿了脊背。真司像孩子一样哭泣起来,直接地抒发内心的痛苦。莲默默停下握住车把手动作,松开手,拉过扣在腰上的指头。

    他能想象到,靠在他背上的真司正蹙起的眉头,因为全神贯注于哭泣,只能张着口呼吸。这会的真司意外地保持了安静,没有了往日的吵闹,仅有微弱的啜泣声传递过来,莲不免在心中燃起怜惜之情。他不好意思出言安慰,因为两只手已经紧紧拉在一起,要是再说什么不恰当的越界的话,绝对会让真司误会什么的。此时此刻,所有言语上的慰藉都不如让真司哭一场来得痛苦。放任真司哭泣,不管怎么说,总比看着他不由衷地假装笑脸要好。

    “我说,如果明天没有战斗,要来看星星吗?”

    莲想了半天,找了个理由来缓解尴尬的沉默。真司果然吸着鼻子,从莲的背上爬起来回答问题。

    “什么星星啊,明明烟花更好看吧!”

    “那么明天继续来看烟花吧。”

    “别顾着看烟花了,明天是不是也会下雨了,下雨天什么事都做不了吧?而且浅仓那边……”

    真司一边说着,一边撑起莲的大衣盖住两个人的脑袋。黑色大衣像一顶大棚,他们被遮在棚顶下面,如同两株植物生长在一起的植物,根茎和藤蔓完全交织。

    莲直起上身,挡在眼前的布料滑下去,视线清晰了。真司还钻在纯黑的大衣里面,瓮声瓮气地说。

    “还有还有,我的车怎么办?”

    “反正明天还会回来吧?再说,那辆破车是不会有人偷走的。”

    “可是我担心啊,也不是所有人都和莲一样好心。”

    听到这话,莲不禁揶揄道。

    “真罕见,笨蛋居然知道动脑筋了。”

    真司差点跳起来反驳他。

    “能怎么办啊?谁让我不够聪明,要是再不动脑筋,神经就会生锈了。”

    莲忽然踩住脚刹,从车上跳了下来。真司看着他冒雨将自己的车整个提起来,勉强地往前推行。

    “莲?”

    “发什么呆?当然是一起回去了。”

    真司推了一把车,没有推动。莲难得地放声大笑,真司则在一旁羞赧地直跺脚。

    “别笑话我了,快去推你的车吧。”

    最后,真司呼哧呼哧地推着车走在前面,莲跟在他后面慢慢地走。雨点打在身上,微凉的触觉让两个人都清醒了起来,好像夜晚的时间还很长。天上的星星躲在棉花状的云絮后面,时不时眨着眼睛。

    莲看他努力推车爬坡的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个笨蛋啊。”

    真司回过头,披着莲的大衣,抖动湿漉漉的头发瞪他。

    “我才不是笨蛋。”

    “笨蛋。”

    “不是笨蛋!”

    “笨蛋。”

    “……”

    真司尖叫了一声,猛然一下子把车推出去很远。他到大道边停下来,转过身看向莲。莲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也立刻推着车追上去,逐渐和他并肩而行了。

    真司重新撑开莲的风衣,让出足以让两个人一起钻进去的空间,叫莲靠过去。莲嫌他碍手碍脚,明明比自己矮了一头还要逞能,干脆扯过衣服,自己撑起来,这样二人才勉强淋不到雨。

    “雨要下大了,快点回去吧。”

    “嗯嗯知道了,莲。明天也过来吗?听说明天这里还有一场更大的烟火呢。”

    “好,明天再说吧。”

    “不要‘明天再说吧’,莲,我们明天一定还会过来的,对吧对吧?”

    “你还真是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