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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飘飘的一句指责“你为什么不走”,是抵得过她签下的“生活助理卖身契”,还是偿还得了父母的责骂与亲友的冷嘲热讽。如果都做不到,这句话的意义,只在于我比你安全、比你成功,所以我有任意评判你的资格。她忽然想起端午那日,朱定锦曾在书房捻动台本,声如钟鸣,血rou狂嚣:“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说的什么她并不能理解,是怎样的思想感情也不懂,甚至可能张冠李戴,但就是蓦然点燃她脚底的石油,像一簇火,贯穿了什么隐秘的线,魔鬼透过震动窥探,附身而上,滋生出一片万丈深渊。这究竟是一种怎样傲慢的资格。可是随着朱定锦那句极富台词功底的话收尾,余韵慢慢消失在空气中,无名愤怒因她逐渐膨胀的软弱而灰飞烟灭,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游戏里的buff,时间到了,光环就毫不留情地抛弃角色。惘然之下,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孟佳荔强笑道:“我们之间……没事,他就是一时失手,我也打了他。”楮沙白笑:“哦,这样。我也没什么好劝你的。”他侧身,让开了路。只是在她走到最后一层台阶时,他忽然“喂”地喊了一声,说了一句人话,并非所谓的和解,大约是出于良心的驱策:“如果有下次,记得叫大点声,会救你的。”会跑上去救你的。一个巴掌,最终会发展成什么谁也不清楚,抛却前嫌,拳打脚踢,都有可能,既然当事人无法走脱,也无意逃离,那更不能“关我屁事”。己所不欲的指责也好,私人的喜恶也好,都不是对生命弃之不顾的理由。说出口,楮沙白捂住腮帮,忒他妈的牙酸,觉得自己这一身正义一腔赤忱太傻叉了,简直像个二五愣登的愤青勇者,兀自笑笑,手插着袋,回他“欧式风情小阳台”啃书去了。五六月的天阴晴不定,晴了一星期的天公急不可耐在周五的深夜呱啦啦落了满地,楮沙白睡前窗户没关,惊醒后往地上一踩——迅速收回脚,地板水漫金山,他没去拿拖把,盘腿坐床上发了好一会的怔。沙培县之行后,遇上雨天,不论是脑子还是身体都帮他记住了那种漫山遍野都是水汽的触感,隐隐笼罩一层风雨欲来的离奇危险。后半夜睡得不太安/稳,他梦到自己成了一只“楮素贞”,雄黄酒搅得他不得安宁,翻来覆去一宿,昏天黑地又睡了大半个白天。下午五点天仍阴测测的,他起来冒雨赶去西梅会所,巴建路在连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修建下逐渐变得铺张阔气,后扒街那块彻底脱离底层贫困,走向了高端,连带街口旧牌坊摇身一变,古韵十足。沙龙上来的都是公司一水儿的青年才俊,年纪与苏善琦差不多,但苏阎王并不在邀请之列,一是因为“人比人气死人”的高不可攀,二是她忙得没空参加在她眼中穷奢极欲的资本主义茶话会。才俊们的音乐沙龙起了一个特有诗意的名字,“双耳鹿”,名字耳熟,楮沙白心里琢磨半天,终于想起来是大影后魏璠在影片中饰演的角色,听名儿像个文艺片,却和“沙漠与大海”没半毛钱关系。鹿象征长寿与政权,双耳鹿则是一个在革命温床上长大的名流,一生流离失所,生于战乱,死于和平,漫长到苦痛。继承双耳鹿遗志,沙龙也充斥着名流风范。既有畅所欲言的艺术,也有“不可说”的政治,但这帮才子显然没有什么高深的论断,说着说着从“官”跑到“商”,也从“严肃”偏向“娱乐”。然而并不能让人感到愉快,数十张嘴拼凑出一座望不到顶的金字塔,内部体系与规律,高层建筑的人踢打底层,虚伪狡诈,欺男霸女,听的人十分难捱。楮沙白难受极了,喝尽杯底的一层干红,尿遁去厕所。洗手台边沾上焦黄的烟灰,他掬水洗了几把脸,看向镜中的自己,昏黄的灯管光从上方打下,直视自己的双眼回忆沙龙上的交谈,提炼有用的信息,将糟粕剔除。“别看现在一个个老总小总人模狗样的,骨子里还是四旧老一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作威作福可以,别人犯上来,嘿……”“逃过一劫,也不要太得意,刀悬后颈,迟迟未发罢了……”他的身体静止在这一刻,脑子前所未有地疯狂转动。一种刀锋逼喉的恐惧猛然疯长。不对,不对!郑隗的那件事不对劲,谁家娇生贵养的儿子在生死线上走一遭,会在乎他们赔的几个钱?会连凶手的面都不见就网开一面?管彬杰人脉再强,“趋福避祸”是人之本性,遇上蹚浑水的事,铁打的交情都要考虑考虑,没天王老子护犊子,刘家怎么会犯怂?因为出乎意料的“谈妥”了,高兴过头,他们完全没意识到问题。局子里与他们针锋相对的那群人,也少了点“血性”,不像家里人,这种“州官放火”的人家通常抱团护短、胡搅蛮缠,很少能理智地与他们扯上十一个小时。他突然焦躁起来,这种不光是心里咚咚打鼓,甚至蔓延到身体上——他从小体质倍儿棒,烧也是低烧,打出生来头一次感受到无言的燥热,滋滋从骨髓里烘烤出来的烦闷及高温,烧得他视网膜很快模糊。干红有问题!他不敢回包厢,更不敢信沙龙里的任何一个人。疾步走向单间准备锁门时,忽然有人捉住了他的手臂,看不清是男是女,身上是浓烈到熏人的体味,他捂住嘴,急于呕吐,然而那人却死死将他拽向某个地方。心脏骤然加快频率,水泵一样将血液输送到四肢,肾上腺素如汗狂涌,他摸到那只挽住他胳膊的手,握紧,猛地往反方向撇去!恍惚中听见短促的尖叫低骂,禁锢一松,他连滚带爬向反方向。风呼呼地叫,他感觉自己奔跑在广袤的草原,身影越来越小,草丛越长越高,身后似乎还有孩子的疾驰与欢呼。一个名词逐渐的,在他脑海清晰了起来。“串蚂蚱”。这是乡下孩子的一种游戏,没有玻璃瓶关小虫,就去田堆里拔一根又长又锐的草茎,捉住蚂蚱,用草尖从它们的嘴里刺进去,再从相对而言柔软的腹部穿透出来,接着是下一只,再下一只……有时候一根草上能够串七八只,它们费力鼓着腹部呼吸,飞翅半开乱炸。每一次个体的挣扎,都会给同伴带来磨肚穿肠的痛。再把草茎两端系结,谁都跑不了了。他舔了舔牙齿,尝出嘴里一股草腥味,用力呸了几口。抬头时见到会所的某处墙上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