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窗

    当日下午，课程结束。孟稚坐上私家车被接回了那栋别墅。

    她依次和安保、园丁打过招呼，穿过花园走上冰冷的大理石台阶，家政阿姨依旧在门口候着，用那种浮夸的亲切态度迎接她，接过司机手里的挎包。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今天课多吗？”

    但她没准备听孟稚的回答，立刻转移到下一个话题，用那种抑扬顿挫的语气，表达对她父亲忙碌程度的感叹，以及对孟稚身体状况的关切，眼睛里却暗藏着冷漠和精明。

    这种故作姿态在孟稚眼中与其说是关切，不如说是彻底的漠视，就像别墅里的其他人一样，本质上对自己毫无兴趣却还要装出恭敬照顾的样子。

    孟稚打心底生出反感，但仍旧用非常温柔的口吻回应着，告诉她自己今晚不需要用餐，随后快步走入屋子，进了浴室。好躲避那种比寂静更让人不堪其扰的声音。

    简单沐浴过后她穿上纯白的浴袍，脚步机械的回到卧室，躺倒在角落被阴影笼罩的床铺上，就像是生长在贫瘠黑暗的苔藓地上的一朵花，汲取着孤独的养料，像是海绵吸着水。

    孟稚没兴趣打开音响或者电视，如往常许多夜晚一样静静躺着，不知过去多久才终于有了困意，在临睡前，作为一天结束的惯例，最后检查了一下手机的信息和邮箱。

    列表大多是品牌方和订阅服务的消息，她点进最后一条来自私人的信息，一条夹杂着许多表情符号的短信跳出来。

    “寂寞的夜{月亮}，是否难眠{心碎}，性感美女{色}，在线直播{亲吻}，我不断寻找{眼睛}，有你的世界在哪里{戒指}，一切尽在http:*%&&￥%”

    孟稚面无表情，暗自后悔自己当时耐不住软磨硬泡将电话号码给了周虹欢，手指毫不犹豫滑向删除键，即将按下去时却顿了顿。

    得益于像荆棘条一样紧紧捆绑着她的“家教”，以及对父亲曾表现出来的那种狂暴的厌恶，她近乎出于本能的远离任何不正当不合理的灰色部分，但仍保持着一定的少年人的好奇心。

    而今天周虹欢表现出来的那种狂热更加深了这种好奇。

    酒精、香烟、金钱乃至···不论是这种现实意义上的诱惑，还是情色和暴力、纯粹的胜负心，形形色色的欲望都在人体内和血液一同流动，而人只是一部用血rou做成的机器，用残忍的方式消耗掉自己，却不会感到疼痛。

    相比起来，孟稚觉得自己更像是一座石雕，带着设定好的呆板表情，难以被消耗，但是比任何钢铁都更接近无机质，一敲就能听到孤独奏响的空洞回音。

    她摸了摸自己温热皮rou下坚硬的肋骨，出于模模糊糊的好奇，以及自己都说不清的理由从床上坐起身，来到桌前打开电脑，输进了刚才那个网址。

    页面很快加载出来，她关掉登陆弹窗，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黑白女仆装，画面中的女性看起来年纪不大，紧身的女仆服装包裹着丰满惹眼的上半身，正握着话筒在唱一首曲调激昂的日文歌。

    她背后大概是精心装修过的卧室，整体是暖粉色调，墙边的亚克力柜子中摆满了动漫人物的手办，床上还有几个抱枕。

    孟稚目光一一掠过女人妆容精致的脸和充满诱惑力的身材，心中没有一点儿波澜，耳中算得上甜美的歌声也毫无吸引力，令人感到索然无味。

    她撇了眼滚动的留言栏，又看向旁边推荐的同类型直播，返回直播平台首页，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直播封面进入视野，有游戏的，也有各种风格的美女帅哥，令人眼花缭乱。

    孟稚手肘撑在桌面上，随便点进几个直播间，然后又很快感到索然无味，正准备关电脑的时候，看到一个格外不同的封面。

    画面简单的过分，仅仅是夜色的街道下一只白猫的半个背影，根本毫无拍摄手法，甚至透出几分鬼鬼祟祟，看起来像偷拍的。它在一众精致包装的封面中显得格外不入流，却足够引起孟稚的注意。

    她点进这个直播间，看到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乍一看还以为桌上无端放了个卷毛拖把。画面像静止了似的，连背景音也没放，显得死气沉沉。

    直播间上方显示人数为1，看来观众只有她一个，也怪不得如此消极怠工。

    孟稚倒也没觉得无趣，反而萌生了好奇心，想知道这人能睡多久，于是便也停在这个画面没动。直到系统再次弹窗，显示她作为游客观看时间过长，需要登陆或者注册账号。

    她一脸漠然，干脆利落关掉页面，重新躺回床上，开始尝试入睡，脑海中却还残留着刚才那个趴在桌上睡着的拖把头。

    那人的房间也空空荡荡的，看不到什么摆件，灰蓝色的窗帘遮住了大半阳光，显得屋子阴暗而幽静。

    所以才能睡那么好吧？

    孟稚回忆起自己卧室内巨大的窗户，迷迷糊糊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她照常去上课、被接送回家。

    第三天，重复。

    第四天，时间来到周末。

    孟稚鬼使神差再次点开了那个网址，在首页搜寻着那个白猫背影的封面，但似乎那只是系统的随机推送，而她也并未记下对方直播间的名字。

    她莫名有些失望，虽然只不过是想满足小小的好奇心，又或者是在那个房间里感受到相似的阴郁，但还是产生些许后悔夹杂着遗憾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