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还走得掉吗?
94 还走得掉吗?
一场雨洗涤天地,远山近景都变得澄明许多。 浓云散去之后,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如同掉进了淡青色的染缸里,又将原本的颜色在其中缓缓晕染开来。 赤邪还没走的时候,便有少数青崖山弟子随之跟到了此处。如今攻入青崖山的诡影宗魔修已然撤军,更多的青崖山弟子在脱离战斗之后,也开始往此处聚集。 很快小径之上就挤满了人,却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在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害怕、好奇、震惊、不知所措。 “那不是柳轻寒柳师弟吗?他怎么会是……妖?” “青崖山弟子混进了妖,这么多年,居然没人发现?” “化形的妖……方才他的实力你们也看到了,如果他像凶兽那样伤人,我们恐怕一个都活不了吧……” “也不知他混在青崖山弟子里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是妖啊,还能干什么好事不成?” …… 位于人群中心的人,却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云宸满眼都是血丝,他的本命剑此刻就在他的脚下,还保持着御剑的姿势。 在他的对面,柳轻寒拦住了他。 “云师兄,傅师姐她已经死了。你现在就算是追到诡影宗总部去,她也不可能活过来的。” 柳轻寒实在是见过太多人的生死了,因此此刻,哪怕是在说曾经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他的神情也并未改变分毫。 “我说了她没有死!”云宸双目充血、浑身颤抖,在听了柳轻寒这句话后,更是几欲癫狂。 柳轻寒不为所动,他依旧严严实实挡住云宸的去路。 “柳师弟,”云宸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地开口,“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妖,也不管你在青崖山是出于什么目的,今日这条路,你必须给我让开,否则,我亦不惜为正道斩妖除魔!” 柳轻寒在听见“斩妖除魔”四个字的时候,终是皱了皱眉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不想再管这人界的破事了,云宸想送死,就让他送死好了。 他身上的伤口也疼得厉害,他想好好休息。 然而在他退开之前,却有一只穿着素锦鞋的脚,直接一脚踹在了云宸后腰之上。 云宸在此之前几乎疯了,满眼都只有赤邪消失的那个方向,自然对这一下全无防备,顿时身体前扑,险些摔个狗啃泥。 云宸刚在泥泞里翻了个身,王婉便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所以,就为了证明她没死,你就要死给我们看看?”王婉死死握着他的领口,叫他被迫看向自己,“你是觉得殉情很浪漫吗?为了殉情要置曾经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于死地,很伟大吗?你理智吗?你清醒吗?你还嫌现在不够乱吗?” 云宸完全被她问懵了。 问题太多了,他想反驳她,一时却都不知道要从那一句反驳起。 云宸的嘴张了又张,最后却只说出来一句:“可是阿怜她死了……” 他睁大眼瞪着王婉,瞪着瞪着便有两行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阿怜她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眼前的男人浑身是泥,就连发梢也沾了雨水一缕缕贴在脸上,更不用说往日不论如何也要保持干净的那一身白衣。 不过他却毫不在意。 他就这样跪坐在方才被自己压出的那个泥坑里,就当着王婉的面,像个孩子一般号啕大哭起来。 王婉愣住,拽在他衣领上的手也慢慢松开。 她缓缓后退了几步。 她知道,云宸现在太需要独自发泄一场了。 退着退着,便觉得自己脚下一个踉跄。 傅怜的音容笑貌,直到此时才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 是她将好吃的分给自己一半的时候,是她与她分享那些少女怀春的心思的时候,是她哪怕弱小,也要与她共担悲欢的时候。 张子承对她的爱轻狂热烈,柳轻寒对她的爱细水长流,方逸白对她的爱隐忍克制。 但他们都无法替代傅怜。 那个随时随地,都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开心的人。 而现在,那个人不在了。 直到柳轻寒扶住了她,将她拥入怀里,王婉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何时也已流了满脸。 “轻寒……”她喃喃叫着他的名字,“我好难过……” “我知道。”柳轻寒让她的脸埋在自己怀里。他并没有帮她擦去泪水,亦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用自己微凉的体温去安慰着她。 片刻之后,抽泣之声才断断续续从怀里传了出来。 …… 这样克制的啜泣之声,落在嘈杂的人群里,很快就被淹没了过去。 王婉仅仅是哭了几声,便很快调整好状态,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张子承还没出来,她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云宸已经支撑不住了,如果此刻她再倒下,那谁又来守护其他的人? “我没事了。” 怀里的人抬起头,对自己露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柳轻寒对这样的神情一点也不陌生。 强颜欢笑。 “有我在。”他用拇指指腹擦去她眼角残留的晶莹。 王婉的发簪掉了,发丝乱糟糟地从那团散乱的发髻里飞出来,脸上也还沾染着干掉的血迹。 柳轻寒觉得心疼:“师姐不必过于逞强。” 王婉摇头,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的身体被迫和自己分开些许。 “赤邪说的没错,你身为妖,方才出手已是不妥。现在趁几位长老还没来,你赶紧走吧。”王婉理智尚在,她知道如果让那些长老们发现了柳轻寒的身份,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届时整个青崖山,乃至整个正道,都将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地。 柳轻寒沉默着没说话。 王婉知道此刻,若是自己再优柔寡断,反而对柳轻寒不利。于是索性不去看他,兀自转了身。 在她的背后,柳轻寒却是苦笑一声。 他低头注视着自己掌心——半妖形态之下,他的肤色很白,掌心里鲜红色的血迹更加明显了。 “师姐,你觉得,我还能走得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