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堕(李承泽错愕地瞪大眼,试图推开压在身上强吻着他的青年)
烦躁。 李承泽蹲坐于罗汉榻上,支手托腮。他睨了眼案台上盛着的一盘紫葡萄,悠悠叹息。 唉。 倘若今日是身处布衣百姓家中,这盘鲜嫩欲滴的葡萄早已为他拆吃入腹,哪还由得时间来糟塌它的美味。 可偏生他却落到了范闲的手上。 听那伺候的宫女说,这是范闲特意教人为他准备的上品无籽葡萄。 虽说那葡萄颗颗晶莹剔透,饱满多汁,教他看得馋,垂涎三尺,可他瞧着却只觉心中一阵窝火,烦闷不已。 鬼知道范闲那个杀千刀的兔崽子有没有在这串葡萄里动手脚。 一想到范闲,李承泽额角隐隐抽痛,心情愈发暴躁。 那夜鸩酒入腹,剧毒穿肠破肚,蚀身腐骨,用的是同命蛊的心头血。纵然是师承鉴察院费介,精通医毒之术的范闲,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被这无解的至阴奇毒啃噬殆尽。 换言之,当夜身殒乃是必然,哪怕医圣亲临也回天乏术。 那么,他究竟为何会死而复生? 李承泽悻悻然地下了榻,踩上铺满一室的雪白羊毛地毯,箍于纤细脚踝上的枷锁隐隐若现。 他必须先厘清现今所有的事态发展,再替未来详细盘算一番。 李承泽嘲讽似地嗤笑一声,衣袖一甩,似是欲将不堪过往尽数抛诸身后。他沉下眼帘,眼底溢满狠毒。 让他像只黄狗一般被范闲圈养,任人宰割,坐以待毙? 别开玩笑了。 玉台之上,鸾镜如月剔透,静静映出红衣佳人迈步离去的背影。身后,紧随着他的步伐,匍匐于地的白金细链如蛇似地蜿蜒而行。 寝殿之中,唯见自博山炉中窜起缕缕熏香,纤纤袅袅,交相静逐,犹若云雾缭绕,朦胧了玉台鸾镜,虚幻了岁月。 光阴交错,编织成时间长河,悄然溯流三日之前。 一只玉手拈布拭镜,拂去玉台尘埃。 澄澈的镜面映出宫女小莲清秀的容颜,她眨眨眼,而后竖起食指,指腹朝镜面一抹。 很好,擦干净了! 小莲不自觉露出了一抹笑容,洋溢着天真与青春的朝气,为这静谧的寝殿添了几分生气。 虽是踏足于羊毛地毯上,但小莲仍不自觉放轻了步伐,小心翼翼地踩着猫步子,唯恐惊扰了床榻中那位熟睡的贵人。 她不自觉地抬首望去,一张雕刻着繁复镂空花纹的架子床榻座落于视线的彼岸,珠帘垂坠,轻掩榻中之景。 昨日她躬身立于太医身侧静候差遣,太医问诊,她瞧见自罗幕中伸出的一截腕子,白皙剔透,玲珑修长。 虽然未能──也没胆──掀开床幔一探究竟,瞧瞧那位贵人究竟生得何等绝代风华之姿。但她想,能有这么漂亮一双手的贵人,定然生得很好看。 待小莲退出寝室,窗棂之外枝桠摇曳,春日东风拂过纱帷,掀开床幔,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轻柔地抚上熟睡中的那位贵人白皙,却泛着淡淡红潮的脸庞,温柔摩娑,而后覆上额间。 感受到的体温并未如臆想中那般烫人,新帝抽回手,将一半床幔别于帐勾,遂于床畔坐下,他一手搁于膝上,另一手理所当然的与熟睡中的那人十指交扣。 他悠悠打了个呵欠,瞧着窗外春景,竟萌生了些岁月静好的错觉。 连日的高烧令李承泽终日于虚幻与真实之间徘徊。 他迷迷糊糊地拾回神智,头脑昏沉发胀,意识蒙眬不清,恍若方从冰冷的湖底捞上岸似地,浑身酸软,湿黏不适。凉风拂过脸颊,冷意如针扎进肌肤,微凉。 微微蹙眉,鼻音轻响。正欲抬手拭去面上薄汗之际,一只手掌覆上额间,犹若寒夜中点亮的火炬,传递着温暖却不烫人的热度,为他驱散了寒意。 何等熟悉的温度。 半敞眼帘,李承泽望向那抹恍若隐于迷雾,失了焦距的身影。 半晌,云雾散去,细密光影一笔一画勾勒清晰的轮廓线条,描绘出一幅埋葬于前尘的故人模样。 李承泽无声地注视着,审视着。 坐于床畔的这名俊美青年冕旒盛服,五爪金麟祥龙翱于瑞云之间,缠于黑袍之上。他虽唇角带笑,弯起的那抹弧与过往如出一辙,可如今落在眼底却是极其陌生,强烈的违和感甚至不禁令人起疑,此人究竟是否和回忆中那名桀骜不驯,神采飞扬的小范诗仙为同一人。 李承泽抿唇不语,青年似乎也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是沉默地摩娑着他的脸庞,以指尖描摹着他的五官。世界彷佛沉入静默,时间缓了流速。 待青年的手掌不安份地循着脖颈滑下,探入衣襟逡巡时,李承泽终于受不住了。 他一把扼住青年的手腕。虽因酸疼而使不出几分气力,比起紧握,更似是轻摸,却出乎意料地令青年停止了动作。 青年凝视着他,笑意更深,眼底翻涌着深不可测的暗潮。 感受着紧贴心口的掌心传来源源不绝的热度。李承泽朱唇轻翕,开口轻唤。 “范闲。” 新帝但笑不语,遂俯身吻住了李承泽的唇瓣。舌尖如灵蛇钻入口中,迫使对方与之纠缠。 李承泽错愕地瞪大眼,试图推开压在身上强吻着他的青年。他使劲推搡、捶打,青年文风不动,甚至变本加厉地伸手拢住他的后颈,圈住腰肢,维持着亲吻的姿势一把将他捞进怀中,手托着他的后脑勺,以吻缄封任何一丝逃脱的可能性。 这是个侵略性极强的吻。 撕裂般的刺激猛然绽放,伴随着铁锈的腥香,麻痹般的钝疼自舌面传开。新帝松开李承泽,随手拭去溢出唇角的血丝。 他倒忘了,即便是只被拔去利爪的奶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李承泽被吻到撑不起身子,瘫软在新帝怀中,犹如脱水的鱼大口喘息,贪婪地汲取氧气的滋润。 新帝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咽下口中的鲜血后看向李承泽。 李承泽的衬衣乱了,松松垮垮,衣襟大敞,精致骨感的锁骨展露无遗,恰巧能够窥见两抹惑人红樱,随着起伏的胸膛隐隐若现。 视线上移,那张苍白的小脸染上了淡淡红嫣。李承泽眉头紧蹙,眼神凶狠,然而眸中泛起的水气却模糊了眼角的犀利,映入眼中反倒似是只受了委屈的猫崽,睁着一双灵动的眸子向主人撒娇讨饶,惹人怜惜。 虽然他讨厌猫,但对怀中这只倔强的幼猫却是怜爱至极。 然后,伴随着窗外一阵清脆的雀鸟啼鸣,李承泽气息不稳的声音缓缓飘入耳畔。 “范闲,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新帝眼珠子转了转,移开视线,望向窗棂之外。茂盛枝叶伴微风轻舞,和煦阳光温柔倾泻,穿透苍翠隙间,化作破碎光华无声洒落。 新帝木然地看着,内心空荡荡一片,宛若一座永远无法被欲望填满的深渊。 他想要…… 察觉到范闲忽然松开了对他的禁锢,李承泽诧异地抬起头,却栽进一池幽暗深邃的湖泊。 漆黑的死潭甚至映照不出一丝光芒。 新帝依旧眺望着远处风景,表情却犹如摘下面具似地,空白得可怕。 气氛顿时变得危险而紧绷。 李承泽不寒而栗。他不动声地往后退,逃出新帝的怀抱,尝试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半晌,他听见新帝毫无声线起伏的声音响起。 “承泽,还记得那一晚,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李承泽顿时僵在原地。 “那时你问我,我们的恩怨能否一笔勾消。” 新帝不以为然地将剧烈挣扎的小猫一把拽回怀中搂着,受了惊吓的猫崽亮出爪子,不断抓挠着他的手臂,妄图挣脱。 三年前的那一夜,李承泽于濒死之际这般说道。 ──如今,欠你的,我也只剩这条命偿还了。 ──这样,你我前尘恩怨,能否一笔勾销? 新帝扼住了小猫的后颈轻轻揉捏,安抚着小猫躁动不安的情绪。不一会儿,那只猫崽果真安分下来,乖巧地依偎着他。 “我的答复是,好。” “你欠我的,就用你这条命偿还吧。” 闻言,李承泽的脸色霎时惨白,明明是如出一辙的字句,如今却被范闲硬生生扭曲原意,颠倒黑白。 新帝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你方才问我究竟想要什么。” 他转过头,漆黑的深渊映照出李承泽的瞳孔。 “我想要你喔,李承泽。” “你的人,你的命,你的一切。” “我全都要。” 李承泽愣愣地看着新帝,唇瓣张合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好似有双无形之手勒住了他的脖颈,将他的话音生生掐灭于喉间。 “以前,我给过你机会。”新帝歪着脑袋,以一种陈述事实的语调平静说道,“但你却还是选择了李云睿,因为你觉得她比起我,更有能力护你周全。” 他荡开一抹无机质的微笑,“所以你才不肯乖乖听我的话,也不信我的承诺,甚至舍弃了我。” “但现在,我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新帝转头,朝门口朗声一唤。 门扉轻启,一名老太监领着数名年轻太监端着托盘躬身而进,于新帝跟前跪下,高举托盘。 待看清置于托盘中的是为何物,李承泽如置冰窖,血液彷佛都被绝望冻结,“范闲,你不能这样对我……” “很遗憾,我可以。”新帝对李承泽近乎求饶的话语置若罔闻,只是轻笑着攥住李承泽纤细骨感的足踝,“这是你欠我的,李承泽。” 新帝使了几分力道按压,李承泽顿时疼得连反抗的力气都被卸除殆尽,只能眼睁睁看着新帝从托盘上拿起那泛着幽幽寒光的银制品。 “如今承泽除了朕,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依靠了。” 在李承泽绝望的注视下,那牢不可催的镣铐喀擦一声,戴上他的足踝。而后,新帝拾起一条细链,系上镣铐突起的锁扣。 “所以承泽就乖乖地待在朕的身边,哪都别去吧。” 新帝的声线充满压抑的狂热,大功告成的喜悦。 “朕会护承泽一生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