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高启盛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状态。

    他像一团轻薄的云雾，漂浮在半空之中，周围的坏境熟悉又陌生。

    屋外天已墨黑，一轮明月斜倚在院外枝头上，映照着空旷的别墅，异常凄寂。

    高启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上一世，哥哥和那个女人住的房子里！

    他尝试驱动身体，却始终感觉不到四肢，正焦虑着，不远处的卧室里竟传来断续的呜咽声。

    是高启强在哭。

    高启盛意识到这一点，疯了似的横冲直撞，居然穿透了墙壁。

    卧室里，巨大的落地门大开，纱帘拂动，月光穿窗而过，落在地板上，映出一道蜷缩的身影。

    高启强跪伏在地，四肢用力收紧，怀里的相册已然被他挤压变形，但他浑然不知，口中反复喃喃着什么。

    高启盛从未见过哥哥这副样子，心里早已一团乱麻。

    高启强膝行着来到落地窗边，冲着月亮仰起脸，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睛。

    “阿盛，把阿盛还给我吧……把他还给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看着月亮，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哀求，嘶哑的嗓音让站在他面前的高启盛心如刀绞。

    原来，他来到了上一世，自己死后的世界。

    原来，自己偷偷回到2000年，却把高启强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原来，哥哥竟这样痛苦，他又该怎么独自熬过接下来的日子？

    高启盛在这一刻彻悟，当初一意孤行要舍弃自己保全哥哥的行为，是多么的自私！

    他跪在高启强面前，一遍一遍哄道：“哥哥，我在，我在，别哭啊……”

    高启盛急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手，帮他擦眼泪，拥他入怀中。

    可惜，无论是声音还是接触，高启强一概察觉不到。

    阴阳两隔。

    高启盛此时才刻骨铭心地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

    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一遍遍祈求无望的结果，他们面对着面，却一个碰不到，一个看不到、听不着。

    此时的高启盛无法感受到神经和生理性疼痛，但灵魂深处的煎熬远比身体受难更可怕。

    他宁愿下地狱，也不愿受这样的惩罚。

    高启强翻开相册，将弟弟的照片捧在手心，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庞，口中无意识地轻唤，

    “阿盛，阿盛……”

    高启盛就在他身边，不厌其烦地应着：“哥哥，我在。”

    高启强情绪崩溃，混乱的神识和强烈的执念，导致周身磁场大乱。

    高启盛竟然看见周围闪过如同走马灯似的记忆碎片，高启强把他送走后，独自奔走于京海，求遍所有能求的人。

    为了保下自己，不惜低三下四，下跪求人，他仿佛又变回那个彷徨无助的卖鱼小贩。

    一幕一幕从高启盛眼前划过，巨大的悲恸如滔天巨浪将他吞噬。

    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小盛，醒醒，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高启盛愣住，一时间难以分辨这声音是出自眼前的高启强，还是……

    他猛然想起，哥哥在等他。

    念头刚升起，身后猛然袭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整个人拽离。

    京海市人名医院，抢救室门外。

    高启强第二次站在门口，这次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平静。

    护士递来一张A4打印纸，抬头用黑色方正字体写着五个大字——

    病危通知书。

    轻薄的纸张刹那间变得重如千钧，高启强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地摇着头。

    护士急了，道：“病人现在生命垂危，您必须签字，否则视为放弃治疗，院方将不予抢救！”

    安欣接过通知书，深吸一口气，“老高，签，还有希望，放弃就真的……”

    他将纸笔塞进高启强手里，敦促道：“小盛在等你救他。”

    高启强手抖得不成样子，他无助地环顾一圈，随即落笔。

    护士飞快离去，门外重新归于死寂。

    高启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濒临疯狂的病患，轻声呢喃着弟弟的名字。

    安欣不敢惊扰他，拽着李响道：“老高好像有点不太对，不会有事吧？”

    李响瞥了眼从手术室里奔出来的医生和护士，为难地道，

    “十五分钟，医生换了三批，看来是不太好……”

    “不行，高启盛要有点事老高不得……”安心眉头紧锁，掏出手机翻找通讯录，

    “我让孟叔帮忙联系省城最好的医院，赶紧转过去。”

    安欣正要拨通电话，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喧闹声。

    一名身材高挑的西装男直奔抢救室，后面跟着七八名白大褂，甚至有几个医生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高启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回过神来，只见杨康突然出现，路过他面前时，飞快说了声“放心”，随后带着一群医生闯进手术室。

    大门打开又合上，巨大的治疗仪器一台接一台地往里送。

    安心暗暗心惊，凑到高启强身边，试探道：“老高，你认识他们？”

    “是小盛的领导，他肯帮忙的话，一定会没事的！”高启强因为杨康的出现，眸中重新燃起光亮，激动地道。

    李响打量着跟在后面的一干保镖，微微蹙眉：“华信集团的人？”

    高启强胡乱点了下头。

    安心左右看了看，发现每个出入口处都有人把手着，俨然一副封楼的架势。

    他迷茫地望向一旁：“响，这什么情况？”

    “回去跟你说。”李响把安欣拉到跟前，压低声音道。

    医生全力抢救了六个小时，好在手术成功，但未知风险依然存在——

    如果高启盛没有在72小时内醒来，就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杨康想将人带回京城，遭到医生们一致反对。

    高启盛刚下手术台，情况十分不稳定，长途奔波无疑是致命的。

    杨康只好妥协。

    高启强衣不解带地陪在重症病房，高启盛一直不醒，他便不吃不睡地熬着。

    无论谁来，都能看见他维持相同的姿势，坐在床边握着高启盛的手，轻声念叨着什么。

    高启盛意识刚刚回笼，首先清醒地便是痛觉。

    他感到身体像被车裂一般，无处不痛，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钻进耳廓，

    “小盛，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高启盛拼尽全力挣动身体，然而只有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紧接着，耳边传来抽气声。

    高启强慌乱地喊道：“小盛，你是不是醒了？医生！医生！”

    高启盛察觉到他要走，反手抓住他的手指，睁开一条眼缝，嗓音嘶哑，

    “说话……算数……哥……”

    高启强脚步一顿，尴尬地不敢转身。

    他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不……可以、赖账……”高启盛久久得不到回应，呼吸急促，心率监测仪发出刺耳的高频警示音。

    高启强慌了，转身捧起他的脸，紧张地道：“我答应，我都答应你，你别激动，深呼吸……”

    高启盛没想到能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但此时他经不起刺　激，只能配合着做深呼吸。

    半晌，心跳终于恢复平静。

    他双眸微闔，嘴角扬起，艰难地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哥……口说无凭，先交个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