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总是碰见你

    有了机会和她正常地见面和交流，一切都变得好办起来。

    通过一些渠道我找到了她们班级的课表，不是同一个专业的我们除了体育课外没有一点交叉，但我可以根据上下课的时间去制造偶遇。只凭着一周一节的体育课根本不够我与她拉近距离，因此我要在点头之交上以频率致胜。

    在我的回忆里，这个时候的我上课爱踩点，下课后会按距离远近选择去哪个食堂吃饭，吃完饭后就会直接回宿舍。即使步入大学我也没改变高中三点一线的习性，因为生活实在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所以只要把握住了她生活的规律，再多施加一些等待的耐心，偶遇到她不算困难。

    在我和她课程重合的时间段里偶遇不算容易，每次下课都是高峰期，教学楼门口人流涌动，要想找到一个人还是有点费时费力。于是我首先趁着我没课而她有课的时候去碰时机，天时地利人和，我没有理由不成功。

    特意没有午睡，而是选择了扛起书包去她将在的教学楼里自习，我快被我自己感动到了。

    庆幸向妍的专业目前为止学起来不算太令人难过，她的家庭条件也不需要拼命学习以保持很好的成绩，我才能够毫不愧疚地对她的学习得过且过。不过必要的样子还是要做，我无法真的允许自己完全躺平。

    果然我的脑子没有学生时期的好用了，仅仅两个多小时就感受到疲惫，只好停下笔望着窗外的余晖放空。时间刚刚好，我静静等待着下课铃声的响起。

    铃声一响，我将已经收拾好的书包背起，听到楼上传来的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后我从自习室走出，缓缓走向楼梯间等待她从二楼下来。

    我已经看到了她。她夹杂在楼梯上拥挤的人群中，旁边的人在一来一往地说着话，她只是安静地望着前方的人头。我等着她走出了教学楼，随后就放快脚步跟上她去拍她的肩膀。她转过头来，发现是我后脸上写满了意外，我抢先一步和她打了招呼。

    “好巧呀，我就觉得前面的人是你来着，你也刚下课吗？”我走到她的旁边和她并肩而行，另一边在心里鄙夷自己熟稔的语气和装自来熟的可笑表现。

    “对，我刚下课。”她表现出面对不熟的人时正常的礼貌状态，可我看得出她没有聊天的兴致。

    但不是什么事都能依着她，既然好不容易碰上了她我不能再一句话也不多说，于是我接着追问了几个正常交流中会有的问题。无非是“你是什么专业？”“课程难度大吗？”等等再普通不过的问题罢了，她没必要遮掩。果然以旁观视角能第一个发现一个人潜在的言行习惯，无论我问她什么，她只是一个接一个地回答，而不会反问回来，这在人际交往中不是一个好的表现，相处太久只会让自己处于劣势之中。我不是没有发现过自己的这个毛病，但察觉总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每每反思出问题后我都暗下决心下次一定改变，但当那个时刻到来我总把之前总结到的教训忘到九霄云外了，又或者是我的反应跟不上我的思考。

    问多了只会陷入更尴尬的氛围，正好走到了离食堂不远的地方，我问她去哪吃饭。一个问题再次抛给她，她说出任何一个答案都在我意料之中，她的任何一个答案都逃脱不了此时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莫名的热情和善意。

    我们在一食堂的自选菜窗口里排队打菜，符合我过去的胃口。很快就打完了菜，我们找了个位置面对面坐下。

    她接过我提前拿好的一次性筷子，并认真地道了声谢谢。我望着她将包装袋拆出，动作自然地把它系成了一个蝴蝶结，随后把它的一半压在了餐盘底下，一taonong完后才开始低下头默默吃饭。多亏我没有那么急切地拆筷子，否则那种面面相觑相顾无言的尴尬场面我将难以忍受。这是不小的疏忽，看来我以后得克制着一些习惯性的表现。

    不忍心再看她那副紧绷的状态，我特意吃得很快，找了个买水果的借口就跟她打招呼走了。

    我想没有多少必要再试探下去了。

    过多的刻意会适得其反，她那么敏锐，时间长了总会察觉到我的有意为之。而且，我基本能够确定她仍旧是十年前的我。一个人经过长年累月形成的习惯是妍的很难改变的，无论是小动作还是微表情，下意识的反应永远是那么真实。通过翻阅她社交软件里的空间动态，以及及时查看她新发出的内容，那些都与我的记忆基本契合上。

    说不上来作为另外一个人和她这样相处具体是什么感觉，很微妙。对着那张从前只有在镜子前才能见到的脸说话，一种仿佛是在被她审视的感觉会在心头悄悄涌动，也许是我很喜欢对着镜子反思才造成的错觉。可站在这双面镜背面的人毕竟是我，她的表情和动作如一帧一帧的片段，逐个地解读出它们的意思不算难，这种看透对方的感觉让我很有成就感。人果然是越缺什么就会越想要什么，曾经在看人方面吃了很多闷头亏，导致现在我很享受看人看得懂的滋味，哪怕对方是自己。

    有时看到她默不作声的样子，在心生怜惜的同时我会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受，长期在一段关系里做被动方会导致自己永远只能被动，这也是被我自己一直诟病和贬低的地方。偶尔瞧见她呆呆的表情，会感慨果然还是年纪小显可爱，可惜我现在的自恋已经迟了很久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世界里我最亲近的人就是她，就这样和她交流偶尔逗逗她也算有趣，我还是很期待一周保底一次的见面。

    能确定她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被别的什么人给夺舍，并且过着同我原来别无二致的正常生活，我重新审视自己依然想要靠近她的真实心理。

    我是想安抚她吗？作为一个朋友？大概是的。明白她此刻需要陪伴也渴望陪伴，我能观察到并理解她一举一动之下隐藏着的所有情绪，包括那些不为人知的敏感和脆弱，既然如此花点时间帮帮那个从前的自己理所应当。既然这么碰巧能够与从前的我成为同一个学校的同级生，那或许帮助她就是我的任务所在。我只爱自己，她真的是我的话那我应该没有理由地爱她，接近她然后主动包容她的一切，告诉她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在懂你。这样我会觉得我是她的英雄，我会觉得我真的能成为我自己的英雄，仅仅是想着这可能救赎到人的行为我就感到满足和欣喜，没想到最后让我感到被需要和有用的还是我自己。

    但仅仅只是这样也存在着很大的未知。我对我回到过去的原理和机制还一无所知，或许有一天我会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就像我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一样，无声无息，我的能力十分有限。无法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就消失不见，这令我感到惶恐，不是对彻底死亡的恐惧，仅仅是对这种不确定性一如既往地讨厌。我本是一个死去的人，多活一天本就是馈赠，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可如果真的打算介入那个自己的生活，就该承担起主动构建联系的责任，至少我需要对自己负责。

    既然给了我再活一次的机会，我没理由不去好好把握。

    扮演向妍最开始让我手足无措，后来我却从中获得乐趣。在学校本没必要假装过多，毕竟刚入学不过短短一个月，即便我什么也不做她们估计也不会觉得多异常。但这幅真正不属于我的皮囊一点点激起了我的表演欲望，这样的表里不一更加彻底化，每说一句台词那隐在心底的刺激感就会冒出头来并蹭蹭往上涨。那些极致虚假的人也是类似的感觉吗？他们能获得的愉悦和刺激感肯定更多。

    向妍的美丽，向妍的大方，向妍的自信，向妍的亲和与热情，向妍的体贴入微与值得信赖……我会爱上这样的外表，我喜欢过这样的人。一边被这些特质所吸引，另一边暗自怀疑它们的真实性，就像曾经远望着永远令人看不透的人那般，那层朦胧的雾始终把人固定在那不远不近的距离里。我翻阅她和所有人的聊天记录，解读出她的表面。我去她的日记本里寻找更深的东西，看完却觉得里面文字所构成的名为私密的空间也留有一个供人观赏的洞口。她偶尔的脆弱和悲伤看起来也那么正面，阴暗的内心令我无法接受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皎洁如明月的人。

    曾经吸引着我的外壳如今被我套上，迷蒙的感觉快让我认为这是冥冥中的注定。

    她会被身为向妍的我吸引吗？问题在脑中一现，我轻轻地笑出了声。时间过去太久了，导致我几乎快要忘记，她现在心里有人在呢。

    年少时的喜欢再怎么幼稚，到底还是令人无法忘怀的最为青涩单纯和真挚的情感。那些被大人们忌惮的早恋，却成了我整个学生时期最为浓厚的感情色彩。渴求最真诚的友情，得偿所愿有了一位特殊而亲密的好友，一个名为喜欢的东西突然降临，破坏了所有却又重新构建起新的联系。初中同窗时我沉浸在初恋的梦幻泡泡里汲取剩余时日中所能有的友情允许范围内的所有甜蜜，留下的暗恋和单恋的青春疼痛却花了我一整个没有她在的高中细细品味。我们曾是很好的朋友，但我成长出来的自持和克制逼迫着自己为对这份真挚友情的背叛付出代价，保持距离是最好的缓兵之计。

    问题可以被掩藏，但在没得到解决之前都不会消失。没传达过去的情感像一根梗在喉间的鱼刺，酸涩的自我感动和流动的时间是醋会软化它，强硬的避而不见是咽下的一团米饭，企图扒下它却只是擦过它甚至让它更加深入，但无论如何只要不拔下，它就会永远留在体内任你难受。

    长久的单恋令人痛苦到麻木，没有可能的确定性却令人感到稳定和安心，于是她成了我曾经无望生活里最好的精神寄托。她的美在我心里种下一颗种子，自初中毕业那天开始生根发芽，遥远的距离是养料，偶尔的嘘寒问暖是催化剂，最后它慢慢成长为一棵大树，我甘愿倒在它宽敞的树荫下。

    时间确实能够淡化我对她的依恋，大学后对青春爱恋的幻想于我而言已经消耗殆尽，但对精神寄托的需要导致那棵树还是得驻扎在我心间，好让我有能够隔绝掉其他痛苦的庇护所。可现实总是摆在眼前，更多的痛苦如快速生长的藤蔓般缠了上来，逐渐遮掩住她随时间和现实淡化的那抹幻影，她的安慰不再奏效。不过这是在更久之后我才意识到的。

    初入大学时的我，心中那棵以青春作滋养的树仍在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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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生活没有激情，就连短暂的目的也没有了，我的一周很快就过了去。

    大一的课程忙碌得一点点戳破我对久远的轻松大学生活的层层滤镜，连续一周的晚睡早起让我萎靡不振。手机对我来说已然没有了大学时期那样强的诱惑力，多年前看的东西已经变得幼稚，我本打算从今往后晚上都要早点睡，养成良好作息和健康习性。但理想的泡泡还是碎掉，我不得不应付向妍那几个闹腾的室友，融入她们之中与她们玩着无聊的游戏。

    于是我此刻从教室里走出来，背着几乎没派上用场的书包，脸上满是没睡醒的模样。室友林静在一旁打了个很大的哈欠，“可困死我了，这课怎么这么催眠”。

    “得了吧，还不是你们昨晚闹太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寝室半夜集体外出偷鸡了。”

    “哎呀哎呀，下节课一定不会再睡了啦”，林静用力地贴近我，一只手挽住我插着口袋的右边手臂。

    “你最好是。”我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点距离，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喜欢这样的亲近方式，短时间内我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下堂课在另一栋教学楼上，30分钟的课间足够我们慢悠悠地荡，就连午餐内容都在一来一回的交谈中被敲定。

    我开始思考明后天的周末该怎么过，这一周都待在学校里没出去过，好想看看现在外面的世界是否和记忆里的一样。

    想着想着我忽然看到前面一个最熟悉的身影，只需一眼我就能确定是她。计划中是下午的体育课上和她见面，但没想到碰巧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何不上前接住老天掉下的这块馅饼？

    为了赶快摆脱林静去找她，我拉着林静悄悄地加快了步行速度，得亏她一如既往不紧不慢的步子，我没一会儿就赶在了她前头。

    我借口有点事要转头处理让林静先走，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推着她往前走，随后转了身。

    跨越两区的天桥是我们学校自以为的特色之一，刚刚我爬上它瞧见了她，现在我反方向往上爬去找寻她。

    或许她应该看见我了，这么窄的地方足够她的敏锐捕捉到我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人。无所谓她有没有注意到我，反正我会主动站在她面前。

    “嗨喽”，我凑到她面前朝她招手，她一脸惊讶地看了过来。

    “我去教二上课，你也是吗？”

    “嗯嗯”，她点头回应我。

    “真挺巧的，总是碰见你哈哈。”我由衷说道。“下课就是体育课了呢，到时候还能见面。”

    “确实很巧。”

    “听说踏板cao给分挺好的，但感觉学起来没那么简单，特别是对我这种肢体不协调的人来说。”

    “我也是听说它给分不错才选它的，结课考核应该挺好过，不用担心。”她接过我的话题。

    “都快十月份了这个城市还是那么热，果然只有亲身体验过才敢相信它闻名全国的气温变化……对了，你是哪里人呀？”

    “我是本省人”，她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些，“你呢？”，这次她没忘记回问我一句。

    我如实向她回答了向妍的家乡，一边回忆起关于这个不熟悉的城市的所有印象，前几天做的功课快要派上用场。

    就这样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数还是我找话题，还好很快就到了教学楼下，我猜她应该暗自在心里庆幸，哪怕聊得不算尴尬。

    她在二楼转角处和我道了再见。无论是见面时打招呼还是道别，我们都习惯于用招手加微笑来应对，这是我们自小到大唯一坚持用的社交动作，即使这套礼貌很微不足道，但其中的真诚都发自内心，这已经打败了很多人。

    我看得出来她的诚挚，这是我为数不多被自己肯定了的优点之一。

    我继续往上走，心情却很愉悦，回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觉得如此快慰，五楼的高度爬起来都没有那么吃力，久违的轻快心情让我才体会到这副新身体的年轻。

    下午再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