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 山雨 4

    小纯把自己和淮丘相识的故事讲给了木子，并告诉木子她无需厌恶自己，在这件事里，她是个自始至终的受害者，卢月的隐瞒，无非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包庇他人他人伤害自己的朋友。木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头缓缓靠在小纯身上，小纯盯着木子脸上的泪痕，看它们涸成一条盐。

    良久，木子忽然开口问道：

    “那你，真的喜欢那个人吗？”

    “我也不知道，但他起码给我了一点点希望，在这样虚无的世界里，继续活着。”

    “那他也会让你叫他‘主人’吗？”

    “哈哈，也会啦，但我只在网上那样叫过。”

    “你们见过面了？！”

    木子一下子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纯无辜却抑制不住笑容的脸。

    “嗯……你猜你那天吃的曲奇是谁给的啦。”

    “天呐……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我们只是在树下面拥抱了一下，而已。”

    小纯露出一丝娇怯的表情，弯下腰将头埋进了臂弯。木子却仰起头，倒在了长椅上，长叹一口气：

    “老天啊，我的高冷美女居然是个纯爱战神吗……”

    小纯轻轻打了她一下，却看到木子竟露出了一丝许久未见的笑容，心里便觉得拿自己的秘密交换也值得了。木子收了笑，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小纯欣慰的脸，语重心长地说：

    “你也要注意安全，我怕你被骗。”

    “没关系啦，我很聪明的！”

    小纯嘿嘿一笑，站起身拽着木子，又一阵温暖的风吹过头顶巨大的香樟树冠，小纯忽然跑起来，被扯着袖子的木子便也迎着风跑了起来，两人的发尾在阳光下熠熠着起舞，木子笑着问：

    “跑那么快干嘛去！”

    “食堂最后一锅关东煮要卖完啦！”

    然而，只过了一天，小纯却发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她和淮丘习惯了在博客上聊天，即便上次见面后加了其他的联系方式，两人平时也依然是在博客上说话。小纯唯一一次点开淮丘的生活社交账号，还是加好友时那草率的一瞥。

    这天，午饭前的休息时间，小纯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打开博客却发现淮丘没有回自己早晨的消息。于是，她便忽然起兴想仔细再看看淮丘的朋友动态。她怀揣着一丝窥探时的不安与紧张点开了他的主页：一只茶杯、山里的雪景、屋里的一盏灯、他转发的文章……直到她翻到第三页，一张照片令她的手指停滞在半空。

    ——那是一张女人的照片。

    小纯只看了一眼便将手机扣在了桌上，窒息般的惊慌不断砸落在胸口正中间。在那一瞬间，她完成了所有的猜测，回想起所有他们曾有过的对话，她的手不自觉地蜷曲起来，指甲深深嵌进了手心。同事、朋友、女朋友？所有画面和言语如电流般从她脑海里闪过，而最终……停在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坐在出租车上，瞥见他手指上那枚银戒的那一帧。

    天好像一下子塌了。

    一道尖锐的嗡鸣声从她的左耳狠狠得刺了进去，贯穿了整个大脑。世界变得一片空白。小纯的手开始颤抖，她眼神呆滞地盯着反扣在桌上的手机，整个人如按下了暂停键般，坐在一片只属于她的死寂中。她无法克制自己对那张照片的想象，她试图拿起手机再确认一次，却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手。

    这时，夏薇拿着饭卡走过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却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木然地看向夏薇。

    “小纯，一起去食堂不？今天有菠萝炒饭。”

    小纯轻声应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在抽屉里翻出自己的饭卡，夏薇自然地走在小纯身边，而小纯却如灵魂离体般，毫无知觉地往前走着。那一刻，她没有任何感觉，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是任由那个可怕的猜测在混沌中乱撞。

    在食堂排队打饭时，小纯没有忍住，她再次点开了淮丘的朋友动态，从那一条再往下翻。果然，不止一张，但都是同一个人。小纯看着照片里女人的笑容，身体不住地发寒，虽然已是六月，她却冷得开始微微发抖。在小纯眼里，照片里的女人是恬静的，也许算不上美艳，但也足够动人。她又往下翻了两页，看到了淮丘和她的合影。他们相视而笑，四目相对，在一片融融的灯火里。

    “四目相对，八风迭起……”

    曾经被她写在博客上的这句话，穿越时间，破风而来，如箭矢般射进她的胸口。这下，她真的完全碎掉了，她终于明白了，那天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淮丘问她“还活着吗”的意味了，而这更印证了她的猜测。她魂不守舍地打了饭，端着盘子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然后拿起筷子扒拉了一口米饭，咽下去的瞬间，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地掉在盘子里。她低下头，夹起一口混着眼泪的米饭，却没能再咽下去。她望着灰白的墙壁，窗外忽然乌云密布，细碎的雨点从混着黄绿色的天空落下，三秒之后，暴雨倾盆。食堂门口传来男生激动的吼叫声，还有女生乱作一团的笑与尖叫声。小纯的眼泪一串一串得从下巴滴在米饭上，而窗外的雨点，不过只是这首哀乐的伴奏。

    春天的花全谢了，都谢在这场暴雨里。

    “可花落在泥土上，它还知道回去的路。那我呢……”

    小纯喃喃道。那天中午，她一直坐到食堂阿姨过来收走她的餐盘，告诉她再不回去上课要迟到了。她忘了雨是什么时候停下的，而她心里那场雨，在短暂的放晴后，就再也没有停过，甚至成了一场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

    现在，她明白了淮丘所有没有挑明的暗示，或许那些也不是暗示，而是他一直在骗她。不，可她没问，所以淮丘没说，因为没理由去说，所以没有说，那就不算骗她，而是她自己愚蠢。淮丘甚至提醒她去看自己的社交动态，并且问了她是否能够接受，可她不仅没有仔细看，还在误会淮丘的话时，装作听懂的样子，又好巧不巧完美地将问题谈妥了，导致淮丘也误会了。可她不能接受啊……她无法接受。那是他所说的爱情吗？是他的爱人吗？女友还是妻子？

    她还想再从淮丘的动态里找些证据，但此刻已经无需证明了，无论两个答案的哪一个，对她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她的心揪成了一团，她想去找淮丘问清楚，可转念一想，在淮丘看来，她之前已经答应了，用这个借口去找他对质，是不是滑稽又愚蠢……而她又真的能够果决地抽离吗，就快要高考了。

    小纯从前就知道，这个圈子里存在开放式的关系，但她自己实在是无法接受，她本就排斥亲密关系，而在多角的关系里，人性的丑恶会生出许多阴暗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她不确定，那个女人是否知情。她无法再想下去，脑子已经浊得不成样了，可那些照片，还有淮丘手上的戒指明晃晃得，如无影灯般照在她的头顶。无论她如何转换自己的想法，总是这些东西，作为最终画面，定格在她的脑海。

    淮丘终于在下午第二节课后回了消息。

    “今天回去看施工了，你今天还好吗？”

    紧接着，他发来一首歌的链接，是The　Cure的《Picture　Of　You》。

    小纯打开窗口，但没有回复，虽然博客能够看到对方的已读情况。她点开那首歌，然后戴上耳机，她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I，ve　been　looking　so　long　at　these　pictures　of　you，

    我对着你的照片凝视许久，

    That　I　almost　believe　that　they，re　real，

    以致我以为你就在我面前，

    I，ve　been　living　so　long　with　my　pictures　of　you，

    我带着你的照片度过蹉跎岁月，

    That　I　almost　believe　that　the　pictures　are　all　I　can　feel，

    以致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全部，

    Remembering　you，　standing　quiet　in　the　rain，

    回想起，你静静淋雨时，

    As　I　ran　to　your　heart　to　be　near，

    我冲向你身边靠着你，

    And　we　kissed　as　the　sky　fell　in，　holding　you　close，

    然后在昏暗的天空下亲吻，紧紧搂你在怀中，

    How　I　always　held　close　in　your　fear，

    如同每次你害怕时那样抱着你，

    Remembering　you，　running　soft　through　the　night，

    回想起，你在黑夜中慢跑，

    You　were　bigger　and　brighter　and　wider　than　snow，

    你比起雪花还要可爱迷人，

    And　screamed　at　the　make　believe，　screamed　at　the　sky，

    然后你对着幻觉，对着天空尖叫，

    And　you　finally　found　all　your　courage　to　let　it　all　go，

    最后你变的勇敢，学会了放手，

    Remembering　you，　fallen　into　my　arms，

    回想起，你倒在我的怀抱，

    Crying　for　the　death　of　your　heart，

    你哭的心都碎了，

    You　were　stone　white，　so　delicate，　lost　in　the　cold，

    你憔悴地迷失在风中，看起来那么脆弱，

    You　were　always　so　close　in　the　dark，

    你总是离黑暗那么近，

    Remembering　you，　how　you　used　to　be，

    回想起，你曾经的样子，

    Slow　drowned，　you　were　angels，

    我慢慢被你俘获，你是天使，

    So　much　more　than　everything，

    在我眼中胜过一切，

    Hold　for　the　last　time，　then　slip　away　quietly，

    拥抱过后，你悄悄与我诀别，

    Open　my　eyes，　but　I　never　see　anything，

    睁开双眼，你已不再，

    If　only　I，d　thought　of　the　right　words，

    如果当初我想到合适的对白，

    I　could　have　held　on　to　your　heart，

    我或许还在你的心中，

    If　only　I，d　thought　of　the　right　words，

    如果当初我想到合适的对白，

    I　wouldn，t　be　breaking　apart，

    我或许不会和你分别，

    All　my　pictures　of　you，

    所有你留给我的相片，

    Looking　so　long　at　these　pictures　of　you，

    我凝视着这些相片许久，

    But　I　never　hold　on　to　your　heart，

    但我从未住进你的心，

    Looking　so　long　for　the　words　to　be　true，

    凝视许久想要那些话成真，

    But　always　just　breaking　apart，

    但结局总是支离破碎，

    My　pictures　of　you，

    你送我的相片，

    There　was　nothing　in　the　world　that　I　ever　wanted　more，

    我宁愿摒弃所有，

    Than　to　feel　you　deep　in　my　heart，

    只为住进你的内心深处，

    There　was　nothing　in　the　world　that　I　ever　wanted　more，

    我宁愿摒弃所有，

    Than　to　never　feel　the　breaking　apart，

    只求我们未曾分手，

    My　pictures　of　you，

    你送我的相片。】

    小纯没有再回复淮丘，任凭他不断发来消息问她怎么了。

    那天傍晚考的试卷，她空了一大半。晚自习后，她没有回宿舍，一个人在cao场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她的眼泪终究没能在夜风里干透，她想问得太多，却没有一个能问的出口。或许，这些日子都只是梦罢了。梦醒了，世界仍是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