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转变
52.转变
一礼拜之后,黄金光泽开埠,泰晤士河风永垂不朽。日水颠鸾倒凤,排出数串卵状层叠的明珠,由河的湿气孕育成形,冷冷胎床睹似guntang。船拉伸长鸣,鸣出一条与明珠垂直的线,不久以后停岸休憩,送集装箱入库。码头工人靠近集装箱,逆初阳卸下异国香料、布匹、化肥、大理石,分拣线路游览整个伦敦。城市漫游者左拐右转途经三六十八弯,轰隆隆停在泰丰龙面前。两袋精装香料抵达门口,司机祝陈生拥有一个愉快的日子,尔后驾车扬尘离去。 玻璃橱窗亮出了泰丰龙的招牌烧鸭,肥美汩汩滴油,从里到外荡漾着香气。此时的早晨人满为患,却有稀客在泰丰龙门口蹲在地上研究香料产地和成分,迟迟不进去用餐。陈生见此出来招呼,叫服务员帮抬香料。那人迅速站起来,摘下自己的费多拉帽,轻轻点个头,往别的方向走了。直到中午,他再一次来到泰丰龙,进门落座握着菜单,把自认扑朔迷离的菜名报了上去,诸如腊味煲仔饭、油炸鬼和糖醋咕噜rou等诡异东西,接着要一份招牌菜,静静等待。他走之前,询问陈生做菜多数用的是什么配料。陈生答,酱制品无非是豉汁、米酒、卤水、鱼露、蚝油、沙茶酱,而香料名头太长,最好用的是桂皮、茴香、八角、沙姜等等。 又一个礼拜,美食杂志刊登一则评论,泰丰龙榜上有名,原来那位费多拉帽食客是英国知名美食家,其称赞过的餐馆都会前程似锦。泰丰龙从此更是名声大噪,差点攀上米其林枝头。不过,陈生不想要弄得这么咋咋呼呼,他没有往米其林的要求深造,而是纯粹做简单生意,轻松自在。 借了泰丰龙的好彩头,这一带的中餐馆生意比以往兴旺,形成连锁效应。餐饮业暂且没有什么问题,倒是许志临听闻胡志滨那帮人在这一两年陆续从莱姆豪斯搬离,分散到伦敦各地。他的长子胡继培身体比当初还要弱不禁风,肺炎坏至晚期,而他恶狠狠绑架一位私家医生看住长子;次子移到了苏豪,重cao旧业,手段一如既往低劣。据闻他们依然以收取高利贷恐吓和压榨其他人,包括部分印度人和华人,却放过了一家在爵禄街新兴起、与顺明堂毫无关系的赌场老板,原因似乎是老板祖上在香港家缠万贯,并且背后有一家殡仪公司。此老板刚来伦敦不久,非顺明堂之人,借着那点财力在爵禄街过得如鱼得水。 五十多岁的李昱恒和许志临这伙人能够谈成朋友,要多亏那位来自伯明翰的小小荷官恩枝。恩枝自是不再做荷官,只不过在陈隽回伦敦的前三天,她偶然被许俞华带到李昱恒开的一个赌局。当时有消息称李昱恒要替一位美国大亨组高额赌局,请各方富豪加入,偷偷助他力挽狂澜,连伦敦政府都派财政那边的人来盯场。李昱恒需要一个cao得住法式轮盘的荷官,还必须精通多门语言,尤其是英语和粤语。 这不是许志临的意思。许俞华自作主张,希望他们的人可以借此看看李昱恒到底能不能成为朋友,便提议让恩枝打入试一试。恩枝是绝佳人选,她临阵上场两个局,以无影之手帮这大亨赢得巨款,堵住欠债的窟窿。许俞华坐在里面翘着二郎腿观看,瞠目结舌,直接放下腿来正襟危坐。几局结束,李昱恒和美国大亨请他们二人到庆功宴胡吃海喝。这一下让许志临和玛丽娜大吃一惊,更何况儿子还在这期间到中心戒瘾,根本没有受他们掌控。 至此之后,许俞华整天到歌舞厅听恩枝唱歌,带着赏识的如痴如醉。陈隽在吧台看见他们聊天,问起旁边梁达士。梁达士长久坐镇,所有消息灵通,把事情的原委始末对陈隽讲清讲楚。 “美国大亨,人称三藩股王,他是香港人,好像很早的时候就跟李昱恒是老友。这个三藩股王被一次失误搞得臭名昭著,许多人跟着他倾家荡产,他走投无路躲到英国,一把豪赌有回水没翻身,就是不至于那么臭。” 陈隽皱起眉,觉得实在是巧,“我之前在旧金山对他略有耳闻,看来他一得知股市大跌的消息就离开美国了,”他不知道恩枝做得干不干净,“恩枝那么聪明,不是出老千的吧。” 梁达士连连摇头,“出了,不出根本不行,但她说这是最后一次,已经金盆洗手,以后老老实实唱歌。总之她也让我们利益结成,李昱恒认了顺明堂这个朋友。”梁达士喝一口酒润润喉,继续道:“听说李昱恒在赌场方面和胡志滨有冲突,还让胡志滨气得火冒三丈,可是胡志滨不会去惹一个开殡仪公司的人。许老板太熟悉胡志滨了,他说这个人一直都有禁忌,杀人不眨眼,却怕殡仪。” 多年来,陈隽也熟悉胡志滨的秉性。他们从莱姆豪斯撤走,会寻找新的地方扩散,继续走他们的那条老路祸害众人。许志临暗里帮了李昱恒和美国大亨,胡志滨兴许要眼红一阵子。 陈隽发现许俞华开始在歌舞厅待到很晚。这是当然的,他不知道许俞华变了,不再像当初到达一定时间就犯瘾躲着,也不必歇斯底里地捶胸口擦冷汗。尽管许俞华闻到一些气味,比如街边的大麻、药味,还是会条件反射地颤抖,不是有瘾,而是害怕被那个感觉cao控。最奇的是,陈隽自始至终都没看出来裘子颖和许俞华是兄妹,唯独意会到许俞华曾经对蓓琪有一些心思。 终于在第二日早晨,也就是许俞华戒掉整整一个月的日子,玛丽娜到陈隽家登门拜访,拎了一盒自熬的番茄rou酱和一罐皇家红茶茶叶,亲自告诉他多年来的秘密。珍珍不在家,只有他们两位吃曲奇喝茶。玛丽娜身穿棕黄女士套装,脖子围两圈珍珠项链,嘴唇涂抹玫瑰红。她端庄地坐着,举茶杯耳朵,轻轻出涟漪,慢饮。 “爱德温,”玛丽娜放下茶杯,手浅搭桌子上,“杰克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瘾,你可能不知道,而那个女记者知道。”她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也总算在杰克成功的那一刻倾吐而出,不必担忧他的名誉。 陈隽沉默,等待后话,却听见对方在不急不慢地点桌子。玛丽娜转过头,专注地看好长一段时间才说:“看你的反应,你确实是现在才知道。他已经戒掉了,正好是时机跟你讲得明白。” 陈隽恭恭敬敬地说:“玛丽娜阿姨告诉我,是希望我怎么做。” 玛丽娜放了一声很温和的笑,“亲爱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源头是什么。二十一岁那年,你想警告一下杰克别再烦扰你,我理解,可是你从来不会想到他为你的恶作剧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他闻言,怅然地笑了:“恶作剧是我做的,我也明白从那次以后他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目中无人和嚣张,但我并没有指使和引诱他碰这些。” 玛丽娜点头,黯淡地说,“当然,在上帝面前,我和他的父亲是最有罪的两个人。杰克一直以来的问题就在于需要被掌控,否则是只无脚鸟,连站都站不稳。我们很惊讶的是美国大亨那事情是他自己做的,没有我和他父亲的指导,也没有任何药物干扰,说明他就是失败了也不怕,自己去试试。” 陈隽从这话立刻悟到,是他们诱导下手的,却把这当作有用的教子方式。“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孩子,我不介意向你敞开邪恶的一面,而你即使知道也不会感到害怕。就这样吧,一切到此为止,你们两个孩子的纷争最好也因此停止,”玛丽娜拿一块曲奇在手,捏成两半分给他,说:“告诉珍妮弗,她按我的要求守口如瓶,而我也做到答应她的事情。” 中午,陈隽在阳台望了好一会儿天空,旋即出门写电报,将许俞华的近况和玛丽娜的话转告给裘子颖。在旧金山,裘子颖收到陈隽发来的电报,只有三个字提及他们二人,其余都围绕一个主旨。主旨事关她的哥哥,他已经戒瘾成功,有不少转变。裘子颖认真读过几行字,视线最终停在结尾不长不短的三字。他对她说,对不起。 或许这样还不够,陈隽难得带着陈生煮好的饭菜,送到音制品店。音制品店重新装修过,墙刷得亮白,办公室始终没有变样,还是很单调。许俞华在那里嗤笑,搞不懂他突然献殷勤是在装神弄鬼什么,他当真讨厌这个人。可其实对陈隽来说,他对许俞华连反感都谈不上。陈隽很看得开,随着年纪的增长,即使人与人的关系有不可弥合的裂缝,他也不甚在意。裂了就裂了,没有任何所谓。到底是因为在乎裘子颖,他决定为二十一岁的恶作剧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