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收网(剧情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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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今夜注定是个难眠的雨夜。 江澄站在窗前,出神地凝望着窗外的雨幕。他还清楚地记得,当他久违地踏入s市的那一晚,也是大雨倾盆,与今天这样的雨夜并无二致。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划过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水痕,模模糊糊地映出他冰冷的人影。他微微垂着头,前额的一角稍稍贴近玻璃窗,双手抱臂,细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手臂。 “嗡——” 手机发出一声低微的震动音,屏幕一亮,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了一瞬,便没了动静。屋里没有开灯,江澄划开指纹锁,望着温情发来的消息,幽幽荧光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庞上,从透明玻璃的朦胧轮廓看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温情为他特别做了防监控的信息系统,用以两人之间的信息交流。她的讯息一向很简短,这次也不例外,仅用只言片语,让他放心。江澄的视线黏在这几个字上,反复看了几遍,他什么也没回,神色丝毫不见改变,只是唇角不受克制地动了动,紧接着,他就迅速关掉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他又一次望向窗外,盯着院中被打湿的绿植发呆。雨势越来越大了,滚滚黑云中透出隐隐电光,夹杂着闷雷的轰鸣,一场声势浩大、令天地尽失颜色的暴风雨,免不了贯穿一整个夜晚。江澄却好似并未注意这些,他慢慢闭上双目,在瓢泼的雨声中,思绪一点点拉回到几小时之前。 早上出门时还没有下雨,他照例去了学校,魏无羡不放心他一个人,执意把他送下,才驱车离开。其实自从被检查出怀孕,魏无羡就不愿他天天往学校跑,担心他一做起实验就太过忘我,连休息和吃饭也没个准点。但距离出国的日期只剩下半个月,江澄的实验也正好快有结果,他一刻也不愿耽误,魏无羡只得每天尽职尽责地当起了司机,准时来接送他上下学。 学校已经开学了,实验楼里的学生多了起来,处处可见熟悉的面孔。江澄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太愿意与人过深地交往,一路上脚步不停,直奔实验室而去。可惜的是,他还没踏进换衣间的大门,就被老师喊住,通知他去一趟校长办公室。 江澄有些疑虑,随口问了问,得知事关出国交换的事宜,也不敢怠慢,只得又往行政楼赶赴。天色十分阴暗,滴滴答答地开始飘起了小雨,幸好他下车前,被魏无羡硬塞了把伞,此时正好能派上用场。他撑着伞,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快步前行,空出的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上,轻轻抚了抚腹部。 直到现在他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对于肚子里的这个小小生命,他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时间去适应。这新生的生命体只诞生了二十来天,且再过不久,它就会从江澄的身体中彻底消失,但江澄还是忍不住猜测它的性别,模样,时不时地摸摸它,感受它的存在。 魏无羡倒是很快进入了状态,这几天晚上也不闹腾他了,睡觉时老老实实地抱着他,大手轻轻搭在他的小腹上,美其名曰要与宝宝尽快熟悉。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魏无羡就购置了许多物件,说是为了怀孕后期做准备,还要请专业的营养师来全权负责江澄的饮食。要不是江澄极力反对,发了好一通脾气,勉强说动魏无羡到国外后再找不迟,魏无羡估计要找一堆人来,把他当公主一样照顾。 江澄的唇角极轻微地扬了扬,浮起一丝转瞬即逝的无奈笑意,随即正了正身形,把收好的伞放在门边,抬手敲响了校长室的门。 屋内传来一声沉闷的回音:“进。” 江澄深深呼出一口气,推门进入室内。 这是他第一次来校长的办公室。此前他虽然在学校的重大活动上见过蓝启仁,却也仅是远远的看着,从未有机会与校长说上一句话。他曾听老师和师兄师姐们说,蓝启仁作风严谨,兢兢业业教学三十多年,一心为学生着想,是位受人尊敬的好校长。现在他进了校长室,环顾四周,越觉这室内装潢也如校长本人一般,古朴简单,一丝不苟,很有点老派味道。 江澄走到深褐色的办公桌前,礼貌问道:“校长,您找我?” 校长坐在宽大的真皮椅上,背对着办公桌,并未出声回应。江澄有些奇怪,低头扫了一眼,不经意间看到他出国交换的批准文件,就放在这张桌子上,落款处还盖着学校的公章。出国交换的学生名单已经确认并公示,批准文件会在出国前一并发给他们,怎么单单把他的挑出来,还放在了校长的办公桌上? 江澄的细眉轻轻蹙起,他迅速看了几眼文件内容,不确定道:“校长,我的文件……是否有什么问题?”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随即,一道他耳熟无比,又恐慌无比的低沉声音,在校长室内突兀地响起。那声音轻轻笑了一声,像是从鼻腔,又像是从喉咙传出的震动,让他倏地汗毛倒竖,双眸不可置信地瞬间瞪大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座椅一点点转过来,可那椅子上坐着的并不是他预料中的校长,而是此时此刻他最不想见到的男人。这人比蓝启仁年轻得多,温和得多,那双淡棕色的温柔双眸望着江澄,眉毛舒展着,唇角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配着他令人如沐春风的脸庞,实在是清煦温雅,风采翩然,世间难寻的佳公子。 然而面对着如此一张面孔,江澄没有丝毫欣赏的念头,满脑子只有拉响的警报,催促他立即逃走,逃得越快越好。他的身体听从了大脑的指令,慌忙后退了两步,蓝涣却有些玩味地看着他,命令道:“过来。” 江澄僵在了原地。 他呆呆站着,此时才意识到,他做“宠物”的时间太长,对主人的命令早已形成了下意识的遵从。办公室的门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可蓝涣离他更近,如果他真的转身逃开,他无法保证蓝涣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举动。他的杏眼睁得大大的,与蓝涣隔着办公桌对视,校长室内寂静无声,只有机械钟表的秒针发出规律而冷硬的转动音,如同他的心跳,笃、笃、笃,一下一下,在他的胸膛中冷冰冰地跃动。 终于,他像是站立不稳般晃了晃,向前挪动了一步。 蓝涣仍保持着稳坐的姿势,望着江澄如行尸走rou般,一步步蹭到了他的身前。江澄走得很慢,蓝涣却极有耐心,沉默地等待着他走近,才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江澄的手指。 江澄抖了一下,蓝涣没有费力地轻轻一拉,就让他坐入自己怀中。蓝涣一手环着他的细腰,一手摩挲他细嫩的手背,那手仍是温暖宽厚,大掌包住了江澄略微发凉的双手,源源不断地为他注入温度。可江澄的颤抖不仅没有停止,反而rou眼可见地更加明显了,他竭力稳住细颤,故作冷静地开口道:“你……为什么会在校长室?” 自他从蓝涣的车中逃离后,两人已有大半个月没再见面。江澄自认是理智自控的,可在蓝涣面前,他的所有自制力,都败给了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蓝涣就像是一个梦魇,一个悬在他头上的利刃,一个他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威胁,每一次回想车中那窒息而压抑的氛围,那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欲望,他都坐立难安,心惊胆战。 “我好歹也是s大的名誉校长,”蓝涣轻柔地揉弄着他细长的手指,试图软化它们,“我坐在这里,也不算不合规定吧?” s大是蓝家一手建立的学校,自建校起,时任蓝氏总裁便同时担任学校的名誉校长,这一习惯一直沿用至今。可所谓的名誉校长只是一个挂名,实际并不分管任何校内事务,除了特别重大的仪式来剪个彩,其余时间从不踏入校门。 而这样的蓝总,却出现在校长室,还特意找出他的批准文件,故意摆在桌子上给他看。难道……? 江澄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大,他强忍着抽出手指的冲动,语气中带上了些许焦躁,“你到底要干什么?” 蓝涣随意扫了眼桌上的文件,视线又移回江澄脸上。江澄垂着头没有看他,可他却能从江澄的双眸中,窥到那不寻常的,不安、慌乱的闪烁。他笑了笑,并未回答江澄的话,反而平静地陈述:“阿湛都告诉我了。” “他说,那天他偷偷去我的别墅翻看电脑,都是你让他做的,”他盯着江澄的眼睛,仔细观察江澄的表情变化,“你想让阿湛帮你,从我那儿偷走那些监控视频,是吗?” 江澄又一次重重抖了一下,他咬着下唇,倔强地一声不吭。这表现与他在别墅中接受蓝涣审讯的那次一模一样,算是对蓝涣的问题做出了默认。但蓝涣并没有生气,那双手握着江澄的手,温柔亲昵地拨弄着他的手指,仿佛江澄失败的尝试,不配合的态度,只是不听话的宠物为了吸引主人注意,而故意做出的撒娇行为。 “小狗怎么还是那么天真,”蓝涣轻轻叹了口气,“你以为拿到那些视频,销毁它们,就没了把柄,可以从我身边轻易抽身了么?” 江澄忽地坐直了身体,面上现出一瞬间的崩塌。他原本低垂的双目猛然张大,死死盯住蓝涣,竭力维持的冷静摇摇欲坠。他好像又想逃开了,却碍于蓝涣的钳制,哪也去不了,只有突然急促的呼吸,让他双眼模糊,缺氧般喘不过气。 “你……你……” 江澄的手指紧紧攥起,握成了拳头,又被蓝涣一根一根掰开,与他十指交握。他仿佛感觉不到蓝涣的体温,对蓝涣轻柔的抚摸置若罔闻,他的脊背挺直,浑身紧绷,嘴唇抖了抖,空洞地问道:“所以……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让我离开,对吗?” “你所谓的协议……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你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放过我,是不是?” 面对江澄的质问,蓝涣默然片刻,慢慢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一开始,他只是把江澄当做普通的宠物,就像他前几年间调教过的宠物们一样。尽管江澄是他多年来第一个主动想去调教的宠物,不过蓝涣起初待他并没有多么与众不同。但江澄当然是不同的——性格也好,目的也罢,他与蓝涣曾经的宠物们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他不是那种唯命是从的家养猫,他是自由自在,充满野性的飞鸟,即便在蓝涣的调教下,他敏感的体质常常向快感臣服低头,可他依然强硬倔强,骨子里不屈从于任何人。 然而蓝涣却想用一张金丝织造的鸟笼,圈住他,笼罩他,让他永远无法飞离自己的视线。蓝涣已经记不清,这样的想法是从何时开始的了——是他们无数次的身体交合,是他们不间断的计划交流,亦或是激情前后,那些难得温馨的、相依在一起的短暂时光。不知从哪一刻起,他不满足于仅仅是江澄的合作伙伴与利益同盟,他想要江澄,想要这个人,这颗心,时时刻刻系在自己身上。 他看得出来,江澄怕他,处处躲着他,但他并不在乎。还有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蓝家就会拿下重量级的大项目,到时候没人能够再阻拦他。如今临近结果,董事会的老顽固们都预料到了他的成功,对他提出的改革意见难得没有横加指责,集体失了声。连蓝启仁也没了往日的啰嗦,估计等项目正式拿到手,他就是把江澄直接养在家里,叔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而一旦到了那个时刻,江澄会怎样反抗,怎样不情愿——还重要吗? 他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留下江澄。父亲强娶母亲时,蓝家还没有达到权力巅峰,可现在的他已经是世家第一,等他登临最高位,他会更加轻易地让江澄留在自己身边。或许江澄一开始会难以接受,但他相信,他不是父亲,江澄也与母亲不同,随着时间的推移,江澄必定会心甘情愿地与他在一起。 “小狗要听话,”蓝涣温柔地抚着江澄的后背,修长的手指在他纤细的脖颈上流连,“我虽然不是正式校长,但要想行使点权力,也不是什么问题。难道你认为——” 他笑了笑,看向桌上的文件,“通过出国的手段离开我,离开s市,就真的能顺利逃脱么?” 江澄的面色刷地一下白了,冷汗瞬间从他的毛孔里钻出,湿透了他的脊背。蓝涣的声音十分轻柔,像在他耳边低诉的甜言蜜语,但这温和的低语如同恶魔般环绕在他的耳畔,让他眼前泛白,浑身僵硬,心脏的跳动仿佛停住了,连血都凉了一半。 他的鼻翼翕动,上下牙打颤似的发出咯咯的响动。他似是很想说什么,又好似根本说不出口,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昭示着他的混乱、绝望,那圆睁的杏眸依然漂亮,却如明珠蒙尘,丝毫不见生机。 “你要……” 他开口了,那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层层屏障,连他自己都听不真切,“你要阻止我……去交换,你要驳回我的交换文件吗?” 蓝涣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为他拂去滴落至眼角的汗珠。温热的手指在他细白的皮肤上来回轻蹭,蓝涣扣着他的脖颈,在那尖巧的下巴上吻了一下,“这要看你自己了。” 今天的会面只是一个警告,事实上,蓝涣并不准备以阻止他出国进学来作为惩罚手段。江澄在学业方面从不含糊,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做研究,蓝涣明白这难得的机会对他的重要性。但在蓝总严密的监视下,这次出国交换是江澄唯一可以离开的机会,一旦他到了国外,远离了蓝涣的监控范围,那么要想趁机逃脱,也不是不能做到。 “我可以让你出国做交换,”蓝涣捏着他的下巴,望进他黑漆漆的眼瞳中,“但我会在你的设备里安装实时监控,派人去照顾你的饮食起居,直到你回国,明白吗?” 所谓的照顾,只是监视的一种委婉说法,江澄很清楚,蓝涣的人会时时刻刻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防止他有任何一丝逃跑的念头。蓝涣的动作很轻,话语也并不强硬,可江澄感觉到一股无与伦比的痛苦,正从蓝涣触碰他的手指间向他的身体中传递,他的心脏狠狠地缩紧,比绝望还要强烈百倍的感觉席卷着他,那是万念俱灰,是从一个深渊跌落至另一个地狱。 江澄的眼神空洞无神,大片大片的麻木,正黑压压地压着他的眼眸。他的颤抖从未停止,身体又开始微微晃动,他坐在蓝涣高热的怀里,却像怕冷一样打着哆嗦,那双手用力捏着蓝涣的手,喃喃重复道:“为什么……?” 蓝涣的眉毛略微一收,手臂更紧地环住他,“阿澄,如果你没有试探我,或许我不会做得这么绝情。” “你尝试了一次不够,掩耳盗铃地毁掉了我的文件,还让阿湛再来帮你销毁视频,”蓝涣的音调中带上了些许主人独属的威严,“你这么不听话,处心积虑地想要离开我,我还怎么敢放心地让你走?” “……”江澄失去光彩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丝裂纹,“什么文件?” 蓝涣静静地看着他,“你自己清楚。” 江澄坐着,像一座死气沉沉,没有生命力的雕塑。他的唇角动了动,似乎很想牵出一抹惯常的冷笑,可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是神经质地晃着身体,眼珠乱摆,与那日清晨在车内的表现一模一样。然而不同于那天的焦虑,他好似被抽干了生气,挖空了心脏,只剩一副认命的,再也不懂反抗的空架子。 “呵……”他的眼神直愣愣的,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诡异的,甚至称不上笑声的气音,“为了留下我,找这种借口……” 蓝涣的双眉收得更紧了,探寻的目光紧锁在江澄脸上,沉声道:“不是你?” 江澄好似完全没听到他的问话,呆呆地全无反应。他无意识地咬着手指,牙齿和嘴唇都哆嗦着,双眸不聚焦地望着某处,仿佛在远望自己早已被定下的未来。那张漂亮艳丽的脸蛋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精美的提线木偶,任由蓝涣怎么问,也不会说话,不会回应一个字。 “阿澄,”蓝涣握住他的双肩,强迫他转过身,“是不是你?” 江澄被他紧紧抓住,机械地扭过头,朝他望了一眼。可这一眼让蓝涣心头一震,一些本该远去的,属于母亲的过往记忆,瞬间涌入了他的大脑。他闭了下眼睛,甩掉那些突如其来的回忆,再次盯住了江澄的双眸。 “告诉我,我要听实话。你是怎么入侵电脑的,你和谁做的?” 江澄的薄唇动了动。 他好像吐出了几个字,但那声音太过低微,蓝涣离得这么近,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由凑得更加靠前,鼻息都与他纠缠在一起。江澄的音量还是很轻很轻,他仿佛梦呓般不停地呢喃着,蓝涣几乎要贴近他的嘴唇,才能勉强听清他混乱不堪的呓语。 “……滚……我恨你……你滚开……滚……” 蓝涣怔住了。 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像一柄锋利的冷兵器,狠狠刺破了他的耳膜。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还想再确认一次,江澄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不知又胡言乱语地说起了什么,越发现出疯疯癫癫的神经质状态。蓝涣的手慢慢地松开,手掌向上,滑动到江澄细白的脖颈上,拇指轻轻搭住他跳动的脉搏。 蓝湛上次回来后,就直言担心江澄的精神状况,蓝涣却依然怀疑其真实性,更打心底认为弟弟偏向江澄,难免会为他夸大其词。然而母亲离世时,蓝湛还不到三岁,对母亲发病的样子没有多少印象,根本无从对江澄细说。倒是身为长子的蓝涣,曾亲眼目睹过多次那吊诡的场面,这么多年来一直记得一清二楚,正因如此,江澄与那时的母亲太过相似的不正常表现,才让他无法不暗暗心惊。 今天的江澄比两周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止是精神,连身体状况也差了一截,蓝涣抱着他,只觉得他轻若无骨,脸颊都微微有些凹陷,衬得那双杏眼越发大了。可那眼睛是空的,没有色彩,没有光亮,无比美丽,无比恐怖,仿佛他明明活生生地坐在蓝涣怀中,却已是奄奄一息。 蓝涣的大手覆盖在他的脉搏上,感受到一跳一跳,了无生机的搏动,喉头一滚,淡棕色的眸中再次浮现出一丝犹疑。 原本他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但江澄如今的状况,让他一贯坚定的心态产生了动摇。江澄对他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就像母亲在婚姻中所处的位置那样,他们同样害怕,幽恨,自我厌恶。蓝涣相信,依照江澄的性格,他一定与母亲一样拒绝妥协,甚至比母亲无声的反抗还要决绝。可他的健康情况实在太糟,如同母亲当年的翻版,也表现得对销毁文件毫不知情,蓝涣便是由此不得不重新考虑:入侵电脑的整个事件,难道……真的不是江澄所为吗? 可如果不是…… 蓝涣脑子里倏地绷紧了一根弦,他的手继续上移,扣住江澄的下颌,强硬而不失风度地吻上了那冰凉的嘴唇。 江澄张着杏眼,一动不动,任由蓝涣咬住他的下唇,舌尖撬开他的牙齿,钻入他口中。吻应该是甜蜜的,又或许是苦涩的,绝不会像他们这般,只是毫无温度的接触与试探。蓝涣的舌头缠着他的小舌,与他深吻了片刻,他的双唇与面颊便显出丝丝生理性的软红,人却依然呆滞冰冷,不躲闪,也不迎合。 蓝涣也睁着双目,将他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印在眼底。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松开口,轻轻厮磨着江澄的薄唇,拇指抚过唇畔,抹去那双唇上残余的水光。 “想恨就恨吧,”他贴着江澄的唇角,哑声低语,“恨也好,讨厌也好,总好过在你心中杳无踪迹。” 曾经他并不太理解父亲,可这一刻,他成功地与父亲的想法感同身受。也许父亲对母亲的执念,就是源自于此:他要占据母亲的人,母亲的心,即便母亲心中只剩下恨,也始终让父亲在她的心里待了一辈子。尽管如此,蓝涣仍自认与父亲不同。他与江澄本就该在一起,他们是主奴,是战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所缺少的,只是一个转机。他相信这个时机不会太远了,等他登临蓝氏的极峰,扫清一切腐旧的障碍,他有的是时间,与江澄磨合、深入,直至真正探寻到爱的意义。 而在那之前…… “小狗要听话,乖乖地回到我身边,”蓝涣温柔地笑了笑,“如果你能做得到,我可以考虑,放你出去。” 江澄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校长室的。 他抱着蓝涣交给他的批准文件,魂不附体地下了楼。这不是对他学业的肯定,只是蓝涣的施舍,是给予他听话的奖励。他站在行政楼门口,望着断线般落下的雨,呆立良久,直到坐进魏无羡车中,才想起来雨伞被他落在了校长室门口。 可他不想折返回去,再一次面对蓝涣。助孕药早已经吃光了,副作用却还没有消除,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的神经。他本以为在蓝涣面前演戏很难,但当他意识到,蓝涣是铁了心要把他锁在身边,做一只永无自由的宠物,无数的绝望便如洪水般压垮了他,让他的神智彻底失常崩溃。他根本无需过多修饰,那铺天盖地到无以复加的混乱便侵蚀了他的大脑,将他推上了绞刑架。 江澄抖着嘴唇,拼命压抑着从心底泛起的寒意,紧紧抓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温情发去了最后的指令。 “情姐,准备动手吧。” 温家当年残余的人跑得跑散得散,有的去了乡下,有的改名换姓前往其他城市,还有的干脆跟温情一样出国定居。由于身份的原因,大部分留在国内的人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多多少少都接受过温情的接济,也很认可她的人品,一直与她保持着密切联系。这其中,有一位从她父亲的科研所去了g市的研究员,凭过硬的技术进入到一家大型生物公司,这几年已经升到了高层的位置,更是与温情关系匪浅,私交甚笃。 而这个公司——好巧不巧,正是蓝涣口中那个势头猛烈,横冲直撞,敢与蓝氏这样的老牌世家叫板的新生代对手。 温情在与江澄见面时,就曾言明过,届时可以通过这位中间人的破冰,来做到对蓝家的致命一击。蓝涣急需这一大项目为自己稳固地位,对手公司年轻青涩,像是刚离开窝的雏鹰,不难想象,其掌权人所抱有的想法,一定比蓝涣更强烈偏激。正因如此,当那些堪称丑闻的视频落在他手里时,他……会让这绝佳的机会溜走吗? 江澄的思绪飘飘荡荡地从雨中一点点收回,他的心脏揪得死紧,紧到呼吸困难,沉闷难忍,他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抚在胸口上,下意识顺了顺。 如果不是蓝涣步步紧逼,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他不会走这一步棋。一旦这视频流出去,被发送至董事会那群老古板的邮箱,蓝涣的职业生涯将遭受不可磨灭的打击。可他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以项目危机和蓝家的乱局拖住蓝涣,才有机会从密不透风的监视网中破墙而出。 若他真的成功,蓝家的守旧派必定以此大做文章,蓝涣将跌落神坛,权利也会被进一步转移。他相信,以蓝涣的实力,即便是地狱开局,也能逆风翻盘,改写结尾,可……可如果蓝涣在新旧两派的斗争中,真的落於下风的话……那他…… “澄澄,怎么不开灯?” 江澄心脏一跳,猛地回过神,转头望向门口。 魏无羡正背光站在那儿,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的光亮。江澄不适地眯了眯眼睛,魏无羡已然快步走入室内,他瞥了眼窗外的暴雨,又皱眉看着蜷起身子,倚靠在窗边的江澄。飘窗上铺着软垫,魏无羡依然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他靠近了一些,曲腿抵住飘窗,张开双臂,“快下来,飘窗上太凉了,你现在正在关键时期,可不能出问题。” 江澄有些迷蒙地望着他,只微微动了动,便被他一把抱住,直接抱下了飘窗。 “怎么了,是不是太困睡着了?” 魏无羡颠了颠怀中人,低头轻轻碰了碰对方的额头,“我看书上说,怀孕之后身体的各项机能都会变,所以一定要小心,你要是困的话就去床上睡会儿,别在飘窗上睡。” 江澄对怀孕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概念,魏无羡倒是跑前跑后,干劲满满地学起了各种知识。江澄的肚子还平平的毫无变化,他已经从孕早期学到了孕晚期,生怕江澄一不小心,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江澄不露声色地捂住手机,十分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小声道:“哪有那么娇贵,你别整天瞎担心。再说了,我从怀孕之后,你连路都不让我走,没事儿就抱来抱去的,这哪是照顾我啊,我看你根本就是自己有私心。” 魏无羡倒也不反驳,弯了弯桃花眼,笑着承认:“哎呀,不好不好,被表妹看出来了。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你现在的情况,我也不好下手,只能用这种方式,稍微缓解一下了。” 他余音未落,就在江澄微张的薄唇上亲了一口,又去蹭他温热的颈窝。江澄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看了眼门外,急忙推开魏无羡,“别——这里不行,快放我下来!” 他一挣动,魏无羡怕他伤着自己,连忙把他放到地上。江澄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又往后退开一点,拉大两人间的距离,低声警告道:“你怎么能在、在这里就……不怕被我爸发现么!” 魏无羡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见江澄一脸不悦,只得好言安慰道:“表妹别怕,咱们今天本来就是要跟表叔坦白情况的,要是被看到,说不定还能顺理成章直接挑明,也省得我再啰嗦了。” 江澄盯着他,唇角微微一扯,冷笑了一声。 “你倒是很轻松,”他有些冷然地讥讽道,“也是,要是我爸真的发起火来,第一个训斥的也是我,他这么喜欢你,当然不舍得对你说重话。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为了这个继承人的位置,才故意和你……” “澄澄,”魏无羡敛了神色,皱眉打断他,“表叔怎么可能这样想,你也太多虑了。” 江澄这段时间很是异常,怀孕前他就精神不稳,暴躁易怒,怀孕后更是胡思乱想,越来越焦虑,说起话来夹枪带棍,没轻没重。为了他的健康着想,魏无羡每天变着法儿的哄他开心,可惜收效并不显著,江澄依然郁郁寡欢,常常将手搭在小腹上发呆,好像心事重重。魏无羡知道他在怕什么,也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宽慰他,努力打消他的顾虑。 见江澄冷着脸不说话,魏无羡不由得软下语气,主动牵住江澄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没事的澄澄,有表哥在呢,不怕不怕,”他像哄小孩儿似的,揉揉江澄的发丝,“出了什么事,也是表哥扛着,就算表叔要骂,也该先骂我。再说——咱们今天既然已经来了,就别想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顶在前头。” 二人今天光顾江家老宅的目的很简单,说是为江澄送行,实则要在出发前,跟江枫眠坦白一切。江澄已经怀孕,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原本他并不想这么快就向父亲宣告此事,但魏无羡坚持认为,作为江家的后代,江氏总裁的亲儿子,江澄在子嗣问题上绝对不能含糊,必得如实相告,提前给孩子的身份做出保障。既然表哥决意如此,江澄就顺水推舟,假装被他说服了,默认了他的决定。 魏无羡不知道的是,江澄一早就算准了他的想法,才故意往反方向提议,撇清自己的同时,也进一步加大魏无羡的信心。自从与江枫眠闹了个不欢而散后,魏无羡暂时敛了心思,不再继续与表叔硬碰硬,转而思考其他的解决方法,这让江枫眠误以为他听进了自己的劝告,叔侄俩的氛围由此缓和了不少。可江澄的突然怀孕,无疑给魏无羡打了一针强心剂,如今有了后代,有了真正的继承人,江枫眠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偏袒表侄,就算是一万个不愿意,他也必须要接受江澄,接受这个孩子。 “放心吧,表妹,”魏无羡轻轻抚着江澄的面颊,眼中像是燃着一团明亮的火,“依咱们现在的情况,表叔再也不会拒绝了,我们马上就会成功的